她一直相信自己是个聪明人。
机灵人就能读书,何况她年幼时是死命读,割草喂猪干活时满脑子里都还在做题。
她学习太好了,引起来学校的重视。谢老师还给她旧衣服穿,让原本破烂不堪的她起码有了像学生的装扮。
有人说父母籍贯地相距超过800公里,那么智商会比平均数高5个点,那这个光她沾了。
她在镇小学崭露头角,就越衬托得读不了读的哥哥吴健和姐姐吴敏的愚笨。可灰姑娘不管如何优秀,永远都是后母眼里的眼中刺、肉中钉,最爱骂她的一句话是:黑鬼。
她读了书就回家干活,夜深人静借着昏黄的电灯泡做作业,是没有时间洗澡的,皮肤黑漆漆的。
不过,她是真黑,从小在外日晒雨淋的,那种雪花膏,农村那个年代奢侈的保养品对于她只是传说。
她在放学后挖猪草、喂猪,干完家务活,孃孃不在家的空挡,会烧一水壶的热水到毛厕里快速冲洗。她是读书人,知道卫生常识,虽然条件艰苦,见缝插针也是要洗澡的。
陌生的父亲每年年底总要回一次家。
父亲在工地的工作内容就是开挖基坑。那时,工地上机械设备落后,大部分靠人工开挖,父亲说他的脚上有几个断指,就是山上开挖,巨石滚轮。幸好跑得快,碾压了几根脚指头,当时要跑慢点,命都没了。
父亲回家,却连她的年龄都记不清楚。
父亲回来,最忙的事是关上房间门,忙着和孃孃……
反正她那是还是小孩子,什么也不懂,看见父亲回来,毕竟是高兴的。
但是孃孃也像找到一个靠山,在父亲面前大骂她在家里吃得多,像猪一样的喂不饱。
孃孃嚷着算她每个月吃了多少?她自己也在认真算,就是吃饭,不敢去夹菜时,多吃了两口饭。
孃孃借机也是希望父亲骂她,那也成了孩童时她看见父亲时最难受的时候。
好在父亲看她一眼,并没有说话,那是人间她童年能感受到的最温暖的目光。
孃孃还在对父亲喋喋不休的说,主要就是她读书家里少了劳动力,要她父亲出面让她辍学。
父亲没有文化,一辈子的老工人,但毕竟在外地工作,多少也有点见识。就骚着后脑壳问到:“你们谁知道如何算方量?那是一个三角形沟槽沙,我一直不清楚技术员怎么算出来的。”
吴健和吴敏都搞不懂,父亲也不懂,最后让她来算。
三年级的她记得三角形的面积公式长?宽?高,并和父亲核实清楚他口中的三角形沟槽中的长、宽、高各是多少,就简单计算了出来。
就这么看似简单的题目在这个农家,却成了除吴凤外所有人的难题。也让父亲觉得她能读书,激动地说她像单位里的技术员。
‘技术员’,是孩童时期她第一次接触到的让父亲仰慕的三个字。
孃孃没搞懂他们谈论的关于数理化的问题,可是看见父亲支持她上学,耿耿于怀,大怒。
事实上,孃孃更希望自己亲生的儿子吴建和女儿吴敏在父亲面前出风头。
可是,一说到学问,反而是自己亲生的子女处处低人一筹,这让孃孃岂能不怒?
父亲为讨好孃孃,也瞪了她一眼。
一年中最期待的父亲回家的时光,转眼间也变成给她脸色看的金主,她能感受的痛是令人无所适从,只能赶紧悄悄溜开,家里这种温馨的天伦之乐不是她能享受的。
大年三十的晚上,她依然吃饭时自己碗里夹点菜到外面或者屋里角落吃。从小习惯这样,在父亲回来面前也不好意思夹菜,宁愿饿着。
她在父亲那里做题得到认可,得到父亲那个赞许的眼光,都被姐姐吴敏看在眼里,也嫉妒起来,并撺掇哥哥吴建要收拾收拾她。
哥哥姐姐抬了一盆冷水,直接泼到她偏房角落后的小床上,要让她大年三十夜晚睡不了觉。
出去村里看别人放鞭炮回来,正好看见吴敏抬着盆从她房间里出来,回到房间看见自己全湿了的被子就明白了。
可让吴敏和吴建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直接走出房门,也拎着一桶水直愣愣地泼到正房那边吴敏的床上。
吴敏撕扯她头发,两个女孩打在一起。
与此同时,父亲和孃孃突然房间里愉悦中惊醒,都是这几个孩子大三十夜的在家里太闹了。
孃孃出来,但她并不慌张,说着:“家里扫地、做饭、洗碗事全推给我;挖猪草、熬猪食、喂猪也是我在干。我就算是当佣人吃这口饭,也正大光明。可是吴敏还不满意,给我的床上泼冷水,自己反抗才泼回去的。”
顿时,一家人都哑口无言,父亲看了孃孃一眼。可是,孃孃盛气凌人,全然没将眼前的父亲看在眼里。叫吴建把她捆起来,找来绳子,要把她吊起来打!
这个家里其实所有人都是要当着过年回家一次的父亲,要证明自己在父亲心目中分量的,都是要在父亲这里讨一个‘公道’!
她还是一个小学生,小女孩,要被捆起来吊起来打,却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任何求饶和哭泣,眼神里没有一丝恐惧。
父亲在外工作的老男人,也也忍不住战栗了一下身子。
父亲说,“大过年的,不要这样对待孩子。”
听到这话,她却哭了,不管在家里如何不公,如何被欺辱,她可以不哭。但还有人一句稍稍温柔一点关心她的话猛然让她泪如雨下。
孃孃大声嚷道,“你这个死鬼,马上把嘴巴闭起,大过年的,你给谁哭丧呢!”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吴建拖下去拳打脚踢,满腔怨气的孃孃也不忘拿出鞭子在她背上狠狠地抽上几鞭。
……
多少年过去了,她无数次地想起那样一个三十夜的晚上,她被一种力量驱使,披着头发,赤着脚,带着浑身的伤疤一个人从稻田的埂边奔跑。
奔跑,仿佛一束秘密追光紧跟着她,挟裹着内心,血液的速度,喘息着发誓,一定要早点,早点离开这个家。
过完年,父亲继续回外地铁路单位了。
生活还得照旧。
005准备离家出走(本章莫名其妙无任何违规,莫名其妙被屏蔽,现发到这里,不影响读者朋友接着看)
上小学,她的身边有语文班主任谢老师、头花花白的数学熊老师,还有了一群朋友。
语文好,数学也不差,可以和数学熊老师探讨那些超过课本的思维题,那些题目类似现在的奥数题,只有尖子生能和熊老师在一起讨论。谈论中她是思维最活跃,做数学难题最厉害的角色。
在一起讨论问题彼此熟识,小学生交朋友不论高低贵贱,门第之分,自然而然成为了好朋友。
女同学有刘冬,韩丽;男同学有罗政伟、姚乃金和王大勇这些,都是学校最好的学生了。
刘冬父亲是老师,韩丽是镇上最有钱人家的孩子。罗政伟是镇上附近厂矿里来的,姚乃金父亲是镇中学老师……
她总是听见这些同学说爸爸辅导做题;妈妈给弄好吃的……同学们这些家庭里的温暖和幸福,令她思维堵塞,哑口无言,尴尬极了,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读书的提升和有了这些条件好的朋友,让她第一次打开了见识的门。她猛地发觉自己完全不必再孃孃面前低三下四。
女孩和男孩一样,可以读书长本事,成为社会的栋梁。那如歌里唱着:
妈妈却吃着野菜和谷糠
冬天的风雪狼一样的嚎叫
妈妈却穿着破烂的单衣裳
她去给地主缝一件狐皮长袍
又冷又饿跌倒在雪地上的时代早已一去不复返。中国的新时代,书本里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女人能顶半边天。
放学,掏完猪草喂完猪,家务活儿一口气干完,她不再讨好孃孃。
当然,除了本身的不愿意,她也是实在没有时间再像丫头一样,将手指头收拢聚在一起,成一个锥状,全身力量聚集在锥形手指处,给孃孃敲打、按摩全身了。
忙了一天,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她见缝插针如饥似渴要做作业。
但是孃孃突然出现,看见她不再主动乖乖按摩,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老规矩想把她朝死里摔。
她防备着一下子跳开,心想自己不是丫头,永远不再给孃孃敲打、按摩全身了。
她跳起来跑出家门。孃孃因为没人主动给她按摩的事心生怒气,在家里拍桌子发泄,骂骂咧咧,指桑骂槐。
她晚上悄悄回家,被等着她的吴敏发现,专门责问她:“你是不是皮子痒了,想死!”
见状她说,“不完成作业到学校也不好过,吴敏你作业如果做不完可以交给我,我给你做作业,你去敲背。”
吴敏问:“你四年级能做五年级的吗?”
她答道:“放心,把你的书也一起给我,我可以提前学!”
吴敏相信她的话。在镇小学,她的学习好,全校表彰大会宣布。学业困难的吴敏相信由她来帮作业,肯定会比自己总是大叉叉好。
吴敏便主动去给孃孃敲背按摩。
孃孃责骂:“吴敏越来越憨,连个黑鬼都安排不了,这个敲背按摩本就是黑贵的事,再说你吴敏也没她把手指聚集起来敲背的力量,你怎么就这么笨呀!”
吴敏不想听唠叨,干脆也不敲背按摩了,便借口离开。
孃孃浑身酸痛,发觉自己和吴敏都被她忽悠了,大发雷霆,叫吴建把她揪出来。
吴凤还是被吴建拉扯过来,孃孃大声骂到,“你个小贱人是不是翅膀长硬了,老娘不拿饭给你吃,你就是饿死的份!是不如小时候把你溺死在尿壶里!”
她吸了口冷气,但还是不愿意再像以前一样跪在孃孃面前敲背按摩,如果那样,自己就认命是丫头了。
她尽量压低嗓门,柔柔的道:“孃孃,我在做作业,等我空了再给您敲背按摩,我真的作业很多!”
孃孃凶神恶煞的一下子迈到她面前,伸出手指头指着她的额头劈头盖脸骂道:“死丫头,现在猪草也掏得少了,喂猪不不认真了,家务活随随便便打发,老娘都看在眼里的,你一天都干了什么……干了什么……还支配吴敏来干你该干的活了,你是不是呀!”
孃孃手指头朝她的额头戳来。她猛地把头扭开,让孃孃一个踉跄扑了个空,差点摔到。
她义正言辞说到:“家里的活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不是童工!”
孃孃转身,咬着牙骂到:“小贱人,真长大了,会说了。这个家是我的家,你不干活就滚。你去嫁人嘛,寨头那个讨不到老婆的老头。你长大了,可以了……哈哈哈……”
恶毒的笑声中,她仿佛明白一切。她凝视着前方,就算前方一片茫茫的黑暗。
她猛地冲到门边,“好,这是你的家,那我走,我现在就走!”
孃孃怒叫着:“你滚出去,就再也不要回来。”
她觉得自己的命运需要改变一种活法。四年级了,是1989年,已经12岁,她知道自己正在长大。
在她刚满11岁的秋天,收割稻田里的稻谷。每割一棵,就离结束更近一步。她突然发现湿湿的胭黑一片,呈醒目的枫叶状。
她明白那是长大必须的一关,深蓝的布裤,映出红的黑的,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理会。
变化,带着羞涩,有道不尽的苦痛,所有这些秘密,只有自己来感受感知。
第一次用上卫生巾是女同学韩丽给她的……
虽然才12岁,可是感觉在这个家已经无法呆得下去。她想提前离开这个家,选择自主的命运。
镇上一些女子外出去沿海打工,挣了大钱。镇上的人们也在议论纷纷,说着:“哪家打工回来的女子,我们挣了大钱回来哦……”也有人小声的说:“是出去那个……”又有人说:“管人家做什么,姑娘寄回家的钱不仅早让家里盖了小洋楼,一身也是穿金戴银的……”
她明白,那就是孃孃口里所说的出去那个。
她冲出家门,是的,走出前方狭长的山槽,崎岖的山路,就是镇上的大马路,她也要出去,是正正派派,堂堂正正凭劳动挣钱,养活自己,和其他任何无关。
从镇里马路一直再往前走,是一个厂矿。自己的同学罗政伟就来自那个厂矿,他说过他们厂是生产飞机零件的,有一些生产车间还在山洞里,整个厂子就隐藏在这大山深处。
再跨过厂矿,就是通往省会南阳市铺满柏油的省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