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儿娘觉得自己说得很小声了,但是没想到的是,那人还是听见了。
就见他开门的手顿了一下,最后才将门全部打开,随后看着窦儿娘轻声道:“我……不是白无常。”
“不是白无常?”窦儿娘看着来人,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不是白无常,那又是谁?
窦儿娘将那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白衣墨发,眉目俊秀,从上到下纤尘不染,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仿若不似凡尘之人。
窦儿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乡下里,都穿着粗布麻衣,脑海中的白衣墨发之人,除了老叫花子口中的白无常,便再无其他。
只是,他却说他不是……
这颠覆了窦儿娘的认知。
那他不是白无常,又是什么人呢?窦儿娘百思不得其解,眉头都皱起来了。
似乎看出了窦儿娘的不解,来人笑了笑,温和而又内敛,淡淡然然,仿若三月清风,看得窦儿娘眼睛都直了。
“白阑。”他淡色的薄唇轻轻开启,轻声道。
彼时,窦儿娘才十三岁。
窦儿娘可以说是因祸得福了,她虽然失去了爹娘,但是她得到了一个悉心照顾她的白阑。
窦儿娘至今都感觉到不真实,她以为那天她已经死了,没想到却是遇上了白阑。
不知道她究竟积了几辈子的福分,才让白阑这位不食烟火的大哥哥从天而降,对她如此之好。好得毫无防备,毫无条件。
毕竟她脑子不好使,干活也干不好。
之前爹娘都是对她又打又骂的,连村里的小孩,都对她扔泥巴。
但是白阑不一样,从不责罚她,也不骂她,只有关怀和照顾,无微不至且宽容万分。
“豆儿,过来吃饭了。”白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窦儿娘便如同小兔子一般,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
白阑的房子很大,有庭院有水塘有桥亭,是有钱人家才能住得起的。只是这么大的宅子里,却只有白阑和她两个人住,倒是显得有些太过清静空旷。
虽然如此,但是窦儿娘却不觉得,只要有白阑在,她就觉得不是那么地寂寞了。
平时的时候,白阑喜欢在桥亭里看书,而她就在附近玩耍,时不时去追追蝴蝶,喂喂鱼。虽然看似无聊,但是比起她曾经的生活,也是有趣了许多。
她之前,除了和老叫花子聊聊天外,也没别的娱乐活动。村里小孩不和她玩,她也只有自己一个人玩。而且被发现的话,还得挨打受骂。
窦儿娘对于现在的生活很是满足,最关键的是,还有白阑亲手做的饭菜。
每天,白阑总会换着花样地做给她吃,而且,花样总是很多,似乎永远也做不完一般。只是白阑有个习惯,他不喜她进厨,每次,她便只得干巴巴地在屋里等着白阑叫她。
其实窦儿娘很想观摩一番他做饭的,但是却怎么也行不通,无论她用什么方法溜进厨房,都能被他发现,抓出来送回房去,久而久之,她也就知道这事没戏了,便也就自动放弃了,坐在屋里等着饭菜自己送上门来。
今天,白阑又去做饭去了,独留窦儿娘一个人在池塘边上喂鱼。
此时已是暖春,窦儿娘穿着鹅黄色的衣服,在池塘边上喂着鱼,池塘里已长满了尖尖的荷叶,嫩绿色的荷叶迎着微风轻轻摇动,颤动着水波,显得格外地可爱。水里的鱼儿们早已被窦儿娘喂熟了,见着窦儿娘过来,便纷纷围了过来,浮在水面上,张大了嘴,祈求着窦儿娘喂食。
窦儿娘将一个干馒头喂完时,便开始了无所事事。
她揪了一根向她拂来的柳枝,在池塘边揪着叶子往水里扔,而鱼儿们见着又有东西扔下来,以为又是馒头,刚刚有些散了的鱼儿,又围聚在了一起。
“诶,鱼儿呀鱼儿,原来你们也和窦儿娘一样不灵光啊~”窦儿娘看着水里抢食的鱼,感叹了一句。
她想,白阑之所以不让她帮忙去做饭,大概也是怕她一个失手,搞了破坏,给他惹出更多事儿吧。
窦儿娘就这样一根一根地揪着柳叶,只是揪着揪着,便觉得身后有些不自在。
出于本能,窦儿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窦儿娘手中的柳枝,顺着手掉了。
并不是因为身后的人吓了她一跳,而是因为忽如其来的绝世美颜,让窦儿娘愣住了。他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面带温和的笑意,静静地看着她。
乔婷长廊,清风拂柳,草长莺飞,白阑就这样静静到站在那儿,宛若一幅精致的山水美人图,让人转不开眼。
虽然已经和白阑生活了这么久了,但是窦儿娘时不时还是会被这陡然出现的美颜给愣住。愣了一会儿后,窦儿娘终于回过了神,看着白阑脸上带着的笑意,知道白阑有取笑她的意思,于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诶,为什么自己总在白阑面前出丑呢?
不过低了一会儿头后,就见白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前,他温和的气息拂过她的头顶,带着淡淡的芬芳,不知道是什么花儿的香味,轻声道:“走,去吃饭,别在这儿傻站着了。”
“哦”窦儿娘小声地应了一声,像犯了错的孩子,小心翼翼到跟在白阑身后,往桥亭走去。
大概是常年没有吃过好东西的原因,窦儿娘对肉有一种格外的执着,无论是什么肉,都喜欢吃,特别是白阑做的红烧肉,肥中带瘦,油而不腻,香滑软糯,可以说是窦儿娘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但是白阑却是不常做。说是什么东西,都得吃着有度,特别是这种油腻的东西,不能一次性吃太多,得适可而止。所以,窦儿娘盼星星盼月亮,半个月,也就只盼望到了那么一两次。
而今天,就是窦儿娘再次迎来红烧肉大餐的日子。
窦儿娘一口红烧肉一口饭的吃得格外香甜,而白阑,却只是看着窦儿娘静静地笑。
白阑有个坏习惯,就是不好好吃饭,喜欢看别人吃。窦儿娘见此,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会儿后,便将筷子上的红烧肉塞进了嘴里,在米饭中将筷子擦了两下,夹了一根炒青菜,放进了白阑碗中道:“白阑也吃。”
一直看着窦儿娘笑的白阑终于将目光收了回来,放在了窦儿娘给他夹的那根青菜上。
这是窦儿娘第一次给白阑夹菜,以往都只是叫白阑吃而已。窦儿娘扒拉着饭,看着盯着青菜看的白阑有些紧张。
白阑曾经说过,他不吃荤腥,所以窦儿娘也没给他夹肉,就给他夹了一根青菜。虽然白阑以前看她吃饭,她就给白阑说让他也吃,但是白阑也只是象征性地吃一点儿,少到连她都看不下去了。
每天吃那么少,不饿吗?白阑已经这么瘦了,不能更瘦了。
所以今天,当白阑再次看着窦儿娘吃饭的时候,窦儿娘想了半天,终于提起了勇气,给他夹了一根青菜。
每天光看着她吃饭,就能吃饱吗?
就算窦儿娘不聪明,但是这点儿还是知道的。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时间慢得恍若静止一般,窦儿娘吃红烧肉的心思都没了,就埋头扒拉着饭,用眼睛的余光看着白阑。
自从那根菜入了白阑的碗后,白阑的目光就再也没有从那根菜上移开过。仿若那根菜上有个什么一般。
白阑半晌没有动碗里的菜,这就导致了偷瞄他的窦儿娘越来越后悔。
就在刚刚,窦儿娘经久未转的脑袋想起了一个重要的事。那就是,白阑说过他不吃荤腥,而自己是吃了红烧肉的,筷子上势必沾染了该物。虽然在米饭上擦了擦,但是,应该也是擦不干净的。
所以,白阑大概是嫌弃她让他的碗沾染了荤腥吧。
想到这里,窦儿娘就越发后悔了。
为什么她总是这样,干些让人不喜欢的事,明明自己不是这样想的。
为什么……
白阑仍旧没有动他碗里的菜,似乎要从上面看出一朵花来,而窦儿娘,则是在越来越强烈地后悔中,蠢蠢欲动。
终于,窦儿娘伸出了一直在扒拉饭的筷子,悄悄地将筷子伸到了白阑碗边,想要趁他不注意,将那根被他细心观察着地青菜夹走。
只是,事与愿违。
就在她快要碰上青菜之际,自己的筷子,却被忽然而至的另一双筷子给按住了。
窦儿娘慢慢抬起了头,看着一直在注意青菜的白阑,不知何时,已将目光转向了她,此时正在静静地看着她。
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无悲无喜,不怒不忧,看不出他心中究竟想的是什么,下一步,究竟要做什么。
“白……阑。”窦儿娘绷着脸,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吞吞吐吐不知道说什么。
“既……既然白阑……不喜欢,……那……那我……”
窦儿娘语无伦次地说着,其实心中更深的,却是那么一丝的害怕。
白阑对她好,她喜欢,她高兴,她快乐,但是至今,她仍旧未找到原因,她究竟何德何能,能让白阑如此对她?
明明她是一个不讨喜的笨蛋,却被他如此呵护着,让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怕,她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她怕那种感觉……,那种无依无靠,只剩绝望伤感的感觉。她怕白阑也终有一日……会如她父母一般,将她抛弃。
从此,她又只能一个人了。
所以她想要尽力帮忙做些什么。
但是白阑却若神人一般,来无影去无踪,正当她要付出行动之际,便悄然出现在她身侧,阻止了她。
可以说,她在这里,简直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而这一切,都让她害怕。
毕竟,她只是一个不讨喜的笨蛋而已。
窦儿娘越说越害怕,随后便陷入了沉默,慢慢地垂下了眼眸,等待着不知明的未来。
白阑,究竟会如何处置她呢?
窦儿娘静静地等待着,无可奈何仿若砧板上的鱼。
若是白阑不要她了,她究竟去哪里呢?她想了很多,但是却没有一个办法。
大概,也只能饿死街头吧。
等待着死刑的到来,迎来的,却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耳边传来他温和的声音,一如以往。
“谁说我不喜欢的。”
窦儿娘震惊抬头,便见着他淡淡地笑着,看着她,在她的震惊之下,垂眸将那根青菜夹了起来,一点点地放进了嘴里。
白阑……竟然吃了她夹给他的菜!
窦儿娘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但是他却毫无察觉一般,仍旧慢慢地吃着。
白阑不愧是白阑,即使吃饭,也是如此的文雅,仿若做诗写字一般。
窦儿娘扪心自问,自己再怎么学,也是学不来的,这是源于骨髓深处的文雅,并不是一般人能够模仿的。
窦儿娘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心中的那一丝恐惧,随着白阑的动作,慢慢地淡了下去,甚至,有些欢快。
白阑,吃了她夹的菜,白阑,吃了她夹的菜!
看来,自己还是有些用的,至少……可以让白阑好好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