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浓雾渐渐散去,凤阳西城门前,张献忠所部与明军已经酣战数个时辰。
高城深池巍峨的凤阳城下,遍布横七竖八的寇军尸体,破碎的肢体血肉到处都是,尤其被鲜血染红的护城河的里,叠在一起的尸体浸透在冰冷的河水里,甚至一时三刻数不出堆积了多少,其中大部分并非被火炮、箭矢射杀,而是失足落水溺亡而死。
寇军前军巨大的伤亡,让躲在火炮射程外的张献忠气得直跺脚,盯着凤阳城头面目愈发扭曲,双眼几乎要喷出火焰来。
眼看进攻不力,极度烦躁的张献忠暴怒之下,抽刀将一名劝退的偏将砍翻在地。
就在张献忠打算用大刀,强逼着中、后军将领全力攻城的时候,突然凤阳城中位置升腾起三枚烟花爆竹,在漆黑的夜空爆裂开来,瞬间照亮了一大片空域,显得十分绚烂夺目。
面色惨白的张献忠全身颤抖着,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三枚升空的烟花,代表着城内明援军已经赶到了西城门,眼下在守城明军兵力充足,士气正旺。
反观寇军缺少攻城器械、士气低迷的情况下,若是继续进攻完全是白白送死。
张献忠不是不甘心,是太不甘心。
为了攻克凤阳,张献忠从很早开始就开始谋划。
不仅派出大量精锐细作混入凤阳城,以待伺机而动,并且拿出不少金银收买拉拢凤阳军官。
张献忠甚至一度比知府还清楚凤阳有多少驻军,有多少火炮,中国历来不缺少叛徒,有钱拿乐逍遥,谁还在乎这钱是从何而来。
其实说起张献忠为何长途奔袭攻击中都凤阳,还要从洪承畴说起。
数月前年关将近,明末最强大的三股寇军势力,很快得知五省总督洪承畴率主力出潼关,在河南信阳大会诸将,准备对寇军实行大规模的军事围剿,一直惶惶不安的寇军虽然人多势众,但并不敢与洪承畴正面死磕。
遂在召开的荥阳大会,执行分兵定向、四路攻战的方略。
随后寇军大致合为三部,一部西返陕西,一部北进山西,一部东入凤阳,而张献忠就是东入的那一方势力。
张献忠虽然先一步远离危险人物洪承畴,但天知道一向耿直洪承畴是否会追着他不放,心急火燎的张献忠下令丢弃辎重轻装前进,其实准确的说张献忠所部也没有多少辎重,向来都是拖家带口走到哪抢到哪,所谓的辎重就是一堆瓶瓶罐罐、破铜烂铁,还有无法跟着行进队伍的老弱病残。
张献忠率部好不容易急行军冲到凤阳城下,之所以敢在攻城器械严重不足的情况下攻城,主要是因为前一天还接到城内细作的密报,言守将官吏忙于庆祝元宵佳节,守城将士疏于防范,驻城营兵外出寻花问柳,怎么看攻下凤阳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轻松。
虽然寇军先锋部队被莫名其妙的全灭,但对凤阳守军了如指掌的张献忠,在强烈的自信和愤怒中,下达了全军进攻的命令,打算用人命和气势,直接压垮凤阳城,这倒是不奇怪,这一招向来好使,被攻破的城池不在少数。
只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凤阳城并不是普通城池,城高池深自不必说,墙垛上的火炮众多,火力之猛绝不是张献忠攻破的普通城池可相比的,守城的张汤怀虽然手下不足百人,但大都是从小在凤阳城长大,凤阳城虽大,南直隶虽广,但身后就是家乡亲人,退无可退唯有死战。
虽然寇军多次攻上城头,但每一次都会被舍命守城的明军击退,眼看烟花腾空,明军援兵已至,张献忠即便有千般不愿,但也知道这样下去只是无意义的消耗,不得不放下攻入凤阳的奢望。
张献忠双拳紧握,怅然若失的冲着身边近卫下令道:“传令,鸣金收兵!”
一而衰再而竭,在巨大死伤之下,很多寇军早已是裹足不前,为了避开杀红眼的督战队,很多寇军纷纷躲藏在堆积如山的尸体旁,以躲避火炮的轰击,当听到钲声大作,早已迫不及待想要逃离的寇军如潮水般退去。
整个战场被死亡的气息笼罩,到处是横七竖八、已经辨不出完整身躯的尸体,刺鼻的隆隆硝烟混着抹不开的浓郁血气,炽热尚未冰冷的血液在冷空气里蒸汽朦朦。
这注定是一个特殊的元宵节,呼吸着令人作呕的浓郁血腥味,浑身剧痛动弹不得的韩羽靠着溅满鲜血的墙垛大口喘着粗气,漠然看着通过绳索冲上城头的驰援明军,也就是说张献忠的攻下凤阳的计划已经破灭,张老丈一家,隔壁的林家丫头都保住了性命,这一瞬间韩羽莫名感动的想哭。
张汤怀一屁股坐在韩羽身边,将早已卷刃的雁翎刀放在一边,他那污浊遍布的铠甲上满是碎肉和鲜血,早已分不出是他的血迹还是敌人的鲜血,张汤怀伸出手掌按着韩羽脑袋,眼神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韩羽的关切。
“吾弟,我这就待你去疗伤!”张汤怀踉跄起身,说着就要抱起韩羽。
“张大哥莫急,愚弟并无大碍,还请向朱守备请罪!”韩羽轻推开张汤怀,语重心长的劝道。
“何至于此?”张汤怀一脸茫然,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想想也是,张汤怀率兵死战,成功守住凤阳西城,挫败寇军攻入城中的企图,完全创造了奇迹,怎么看都是大功一件,现在韩羽却让张汤怀去向驰援而来的朱守备请罪,怎么听都有些匪夷所思。
站汤怀满脸紧张,心里暗暗寻思:“难道韩弟先前撞伤了脑袋,才会这般胡言乱语?”
“张大哥糊涂,虽然初战告捷,但不论是从后山秘密运来巨石,还是调集甲士使用火器作战,都是在军令之外行为,虽然当时情况危急不可能等着请示,但没有任何一名高层喜欢独断专行的手下,张大哥算我求你。”
张汤怀显然有些不情愿,打了胜仗哪还有请罪的道理。
对他来说,比起莫名其妙的请罪,还是先带韩弟去疗伤更加迫切。
只是张汤怀实在拗不过韩羽,只能苦笑着答应,起身朝着朱守备迎了过来。
看着张汤怀的背影韩羽苦笑摇头,这个大哥什么都好,性格耿直,为人亲善,对他也是关切有加,只是身为营兵下层军官,居然不去揣摩长官的心意,并且有时候颇为冲动,这样下去恐怕说不定哪天会引来杀生之祸,韩羽暗暗心想若是将来有什么营生,一定要拉张大哥入伙,从军并不是长久之计。
之所以韩羽逼着张汤怀见面即请罪,不仅能给朱国正留一个好印象,更重要的是让朱守备明白他的手下并非脱缰的野马,也不是自我膨胀的白眼狼,依然以他马首是瞻,这一点很重要,甚至关乎性命。
眼看全身浴血的张汤怀上前请罪,朱国正满是笑意的上前将他扶起。
“有你在,本官甚是欣慰!”朱国正眼底满是笑意说道。
褒奖的言语只是一句话,看似有些轻描淡写,但实际上有些虚荣的守备朱国正,对张汤怀表忠心的态度十分受用,对他也更加信任。
天色已经透亮,远处东方天际泛着纯净的鱼肚白,新生的朝阳快要呼之欲出。
在张汤怀的搀扶下韩羽缓缓站了起来,看向远处寇军溃逃的方向。
原本志得意满的寇军丢下不计其数的尸体狼狈而逃,一路疾退数十里,甚至来不及收敛尸体,经受如此惨败的张献忠,到底是一头被打伤就跑的野狗,还是受伤发狂的困兽,这一点就连韩羽心里也没底,不过更重要的是,中都凤阳总算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