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获睡的很不好,这还是自从他决定接受穿越事实后头一次这样。这一整天经历的所有事情对他的冲击都很大,从被孔府门房拦在门口开始,到孔休对他的论语考教,再到在老爹房中居然看到了刘秀的来信,可把他吓了一大跳,虽然后来知道原来写信的刘秀其实是刘歆,但在西汉能看到纸这件事也让他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历史记忆。
要知道自从穿越到西汉后,太多的事情和自己的记忆完全对不上号,不论是黄金和五株钱才是西汉的硬通货,从没有见到过谁拿一块铜疙瘩去赏赐人或买东西,还是西汉竟然已经出现了公厕,还是在老爹王莽的书房中看到了纸,这些事情虽然没有彻底推翻他的历史观,可是他也意识到,流传到二十一世纪的历史,不一定就是真正的历史。
想到自己和老爹在昨天谈话时,因为说起了朝局变化,自己把话题给扯到董贤身上去了,所以老爹并没有来得及告诉自己为什么期望与孔休交往,所以他早晨起来后,像往常一样,在腿上绑好纱袋,绕着新都城城墙跑了一圈,回到家在自己房中吃完早餐并且向祖母和母亲请完安后,就吩咐苍八等西市开门后,去看看有没有卖纸的,如果有,就买一些回来,接着直奔老爹书房去了。反正王获知道,老爹除非会客或者外去访友,否则一般早晨都在书房读书。
到了老爹书房,果然看到了王兴依然像一个雕塑一样站在门口,还是老规矩,请王兴向老爹通传后,才又进入了书房。一进门,就看到老爹手里拿着一圈竹简看的津津有味,就没有打扰他,而是跪坐到了一旁,看看左右并没有婢女伺候,就自己拿起了案上的火炉,用碳火将石舀烤热,把茶饼撕开然后放进石舀里一些烘烤了一阵,然后并没有用捣杵捣碎,也没有加葱、姜、盐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把茶叶直接倒进了煮沸的开水中,盖上盖焖了一会,然后给老爹王莽和自己各倒上了一碗,然后开始细细品尝自己的作品。
其实自从穿越到西汉后,在衣食住行方面,除了上厕所没有卫生纸外,就是西汉的茶实在是太令人苦恼了。西汉的煮茶,是把茶烤干后捣成碎沫,然后把筛子过滤后的细小茶叶捣倒进开水里煮,这还不说,还要往里加上葱、姜、盐,弄出来的东西根本就不是茶水,而是兼具苦、咸、辣等味道,实在难已下咽的汤,如果盐的量把握不发了,不但不解渴,反而越喝越渴。所以王获在外面时,除非必要,一般是不喝西汉的茶汤的。
前一段时间,王获让苍三给弄了一套西汉的茶具,自己按照后世的记忆,弄了点茶饼里的茶叶泡在开水里,结果不仅苦涩的很,而且喝完后肚子还隐隐有些不舒服,直到他把茶叶烘培之后,才品尝到了记忆中后世茶叶的清香。经过一段时间练习,王获也算勉强掌握了烘培的火侯,所以看到老爹看书入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就自己动手弄了点后世的茶水出来。
正当王获把茶水品的有滋有味时,忽然听到耳边传来老爹王莽的声音:“仲孙,你在为父茶碗里倒是什么东西?怎么喝起来味道怪怪的?”王获赶紧正身回话:“父亲,这是儿子认为现在的茶汤炮制太过繁琐、味道也过于杂驳,所以儿子特意简划了制作工艺,又去掉葱、姜、盐等杂味,这样的茶水刚入口时虽有淡淡的苦涩之味,但细细品之回味甘醇,加上闻起来虽有淡淡却挥之不去的清香,暗合君子淡泊、清逸、高洁、空灵的特点,所以儿子将这种清华其外、淡泊其中的茶称之为君子茶。”
听到王获这么说,王莽端起茶碗仔细闻了闻,却有一种异样的香气,又喝了两口,果然如同儿子所说的,细细感受,唇齿间有淡淡的甜味。对此王莽自然很是好奇,他记忆中的王获可是不好此道的,如今儿子居然能弄出个君子茶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其他人学了后冒充成自己的,所以王莽当即就把脸一横,说道:“仲孙,这个君子茶可是别人教你的?要知道,诚信是为人、立世之本,如果你承认了,为父也不怪你,如果你不承认,那就不要怪老夫责罚了,这事就是你祖母也不可能再护着你!”
王获看到老爹竟然把自己弄出来的很简单的泡茶看得很严重,而对于自己搞出来椅子、桌子、儿童车却不认为是自己假借他人之手,说明他应该已经暗自调查过一番了。所以略一加思索,然后说道:“这只不过因为有一日春杏煮的茶汤盐放的稍多了些,谁知道晚上喝完后更加口渴,儿子就自己学着春杏的样子也煮了一回,不过没有放盐,结果辛辣刺鼻,实在难以下咽,然后儿子干脆连葱姜也不放,可是这样的茶汤喝起来怪怪的,所以儿子就没有研磨茶叶,只是烘培了下后就倒入开水中,结果味道竟然奇佳,后来儿子也试过茶叶不经烘培,可是这样的茶水味道苦涩,而且喝多了肠胃也不舒服。”王获一边说着,一边把整个过程都在王莽面前演示了一番,等王获把整个煮茶的过程全部演示一遍后,王莽才相信儿子所说的并不是假话。
王莽对王获说:“仲孙,并不是为父对你苛刻,实在是你这君子茶关系重大,为父还认为此茶道是你学自孔伯仁,可以预见,短时间内就会在我大汉传播开来,君子茶虽然不会给你带来半点收益,但却会给你带来显赫名声,所以可不要小看这君子茶。”
听到了老爹王莽即然提到了孔休,王获自然就把昨天还没有谈完的话题又重新拾了起来。于是对王莽说道:“父亲,昨日说到了您想与孔大人交往之事,只是因为董贤之事所以没有细谈,今日儿子前来,就是想问问父亲,如果此事与父亲干系重大,儿子特来请教日后应该如何从事。”
王莽听到王获这么说,反而笑了:“仲孙,你太过小心了,为父不过是看到孔伯仁自建平二年担任新都县令开始,短短几年间,新都变得物饶民丰,为父曾问过孔伯仁,是通过什么办法才让新都发生了如此之大的改变时,他竟然指着为父书案上的《周官》说,无他,一部《周官》治天下,半部治新都足矣。为父生来敬重周公,对三代之治心向往之,所以听闻孔伯仁如此说后,自然就起了结交之心。”
听到王莽说到了《周官》,王获可不知道这是什么书,就想向他讨来看了一下,结果王莽手指着书房一角一个大书案上面堆着的书简说,这些就是。王获看到《周官》这部书竟然有么多吓了一跳,不过随后就又回过味来了,书简毕竟不是纸张,字数越多,占的面积自然就越大。不过当王获起身想要取一卷书简来看时,竟然被王莽喝止了,只见王莽吩咐门外的王兴打来一盆清水,然后自己洗完手后又让王获同样把手洗了,这才小心翼翼的取出来一卷说:“《周官》本是河间献王觐呈,原深藏于秘府,后来刘子骏校理秘府文简时才又重见天日,不过这部《周官》及是刘子骏父子亲手著录,所以为父阅读时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你既然从未见过此书,就先看第一卷吧。”
王获看到老爹对这部书居然这么看重,自然也是倍加小心,不仅把案上的茶具全部撤下,还用抹布把擦拭了两遍后,才把书筒接过来放到了案上。可是一打开,只见到开头写着:惟王建宫以捂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乃立天官冢宰,使帅其属而掌邦治,以佐王均邦国……虽然王获还是懂是什么意思,但当看到天官时,就知道这是什么书了,即使不太熟悉历史的人通过电视剧也知道,吏部天官是从女皇武则天才开始的,而身为历史系毕业生的王获可是知道武周王朝是仿周制、依《周礼》建立的,于是王获脱口而出:“原来是《周礼》呀!”
“《周礼》?仲孙你曾经看过这部书吗,为什么把《周官》叫做《周礼》?”王莽听到了自己儿子说的话,连忙问道。王获可不敢说这就是后世的《周礼》,可一时半回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就拿自己的准老师来顶缸:“父亲既然说孔大人半部《周官》治新都,那这部书自然重点不是官制,而是礼制,所以儿子认为称为《周礼》更妥当一些。”
听到王获这么说,王莽不禁喃喃自语起来:“《周官》、《周礼》,《周礼》、《周官》……”王获一看要坏,不就是一部书的名字嘛,关键《周礼》跟《论语》不一样,自己的老师曾经说过,这《周礼》跟柏拉图的《理想国》差不多,都是一个理想国蓝图、一个理想的政权模式,在古代根本就实现不了。所以书叫什么都无所谓,他可不希望自己老爹没事琢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于是就出言打断了老爹的沉思,对他说道:“父亲,这《周礼》,不,是《周官》,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子也不过是瞎说的……”
“住口!”王获还想往下说,谁曾想老爹竟勃然大怒了:“不仅是为父,就连你口中的孔圣人也想复兴周朝礼制,你这小子竟然在此胡言乱语,还不给我滚出去!”王获本来想劝王莽不要太在意书的名称,没曾想居然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竟然让老爹发火了,见到他要自己走,就起身走到了门口,可是就在他将要推开门时,突然意识到老爹洗手后才去拿《周礼》,加上之前孔休说的半部周礼治新都,都说明他并不是爱惜案上的这部周礼,而是他在尊重这部书的内容,把这部书里所写的全部都看成了金科玉律,所以当自己说“周礼也就那么一回事”,老爹才会那么生气。
而且再联想王莽在当上皇帝后所做的那些改革,几乎都是不切合实现的,极有可能是受周礼的影响,既然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王获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的老爹过于迷信一本虚幻的书籍,于是转过头来,向正在盛怒中的王莽跪了下来说道:“父亲,论语有云,人父为子檃,子为父檃,孔圣人也说父亲要能纠正做儿子的错误,儿子也要能纠正父亲的错误,所以儿子斗胆,请父亲听儿子把话说完。”
王莽看到王获刚要走,竟然又回来了,还要接着辩解,怒极反笑,说:“好,好,你说吧,我听听看,看你究竟有何高见!”王获知道如果不用三两句话把老爹打动的话,估计自己绝对吃不了好果子,于是略一思索道:“父亲可曾细数过《周官》中记载的大小官职数量及人数吗,儿子听孔大人说过,《周官》暗合天数,涉及官职三百六十余种,人员两万四千余。而我大汉以接近六千万人口供养万余名官吏已很艰难,周代地不过千里,人口不过百万,竟然供养两万四千余人,父亲既然曾经担任过大司马,自然可以分辨此事是否可行。”
王莽本来还怒不可遏,但听到儿子说的似乎有点道理,所以就没有出声,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而王获看到王莽没有出言喝止,就继续说道:“父亲可曾想过,如果周朝礼制真的如同《周官》那样记载的那样,那周朝何来灭亡一说,不知道父亲所向往的礼制是各取所需、按劳分配,还是各尽所能、按需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