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秋狂目光从老人身上收回,缓缓道:“我一定会去,只是如今名草堂刺客南來,我怕…...”
巫月忽然苦笑道:“这个不能用担心,只因你即便是要上天路,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去得了?”
“哦?”萧秋狂不解道:“这又是为什么?”
巫月叹道:“只因除了每任大祭司本人,谁也找不到那天路在何方?”
萧秋狂自然知道像拜月教这样教会,他们自认为自己的基地是神圣而隐秘的,所以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其踪迹,只是连巫月也不知道,这也出乎了萧秋狂的意料,“难道连巫老伯你也不知道??”
巫月道:“不知道。”
老人渐渐走过來,他慢慢的走过來,牵着那只同样老的老牛,缓缓的走过來,萧秋狂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异样,他忽然古怪的笑了笑,道:“即便是不知道具体在何方,不过大致位置总该知道的吧。”
巫月摇摇头,不过马上他又想了想,点点头。
“天路开头就在这天之村内,不过沒有人知道具体位置在哪里。”巫月道:“在这天之村有一句话故老相传,你可以听一听,也许有用!”
“什么话?”
巫月方要开口,也便在此时,那匹老牛突然断成了两截,血与内脏四溢之际,一条血色的人影竟从牛肚子里腾空而出,一匹血色的刀光直冲萧秋狂的面门而來。
这一变故实在过快,当时白发老人牵牛经过萧秋狂身边时两人相距不过一丈许,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又有漫天的血雨作掩护,实在难以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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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秋狂也的确沒有躲避,他只是简单的一挥袖,将那染红天空的血雨轻易的一挥,血雨灌注了他的真气如急箭般甩在血衣人的身上,顿时,那血衣人身在半空一声惨叫,倒翻一个跟斗落回地上。
血衣人惨败,他往自己脸上狠狠的抹了一把血水,恶狠狠的瞪着萧秋狂,方才他这一暗杀的确是匪夷所思,无论是算准巫月外出的时间、地点、还有将杀手藏在牛肚内的想法,全是经过精密计算的,只是沒想到这样的布局被萧秋狂抬手间就破去,实在心有不甘。
巫月但见萧秋狂满面淡然,抬手间便已破去这样一场精心暗杀,不由叹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看來如今的你已经进步更多了!”
方才萧秋狂这一挥袖看似简单,实则是汇聚了他一生武学的精华所在,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最佳的应对方法,还能举重若轻,这已经武学的最高境界了。
萧秋狂自己也知道,自从他谋字诀大成之后,宛如踏入了一个新的境界,临阵对敌早已不在注重于一招一式,而是真正的将武学融入到了他的生活、他的生命里。
“苗王大人不也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吗?”
巫月道:“本王相信你。”
萧秋狂微笑不语。
那血衣人将刀一横,想要做最后的拼死一战,却被白发老人拦下,他怒道:“炅哀,你?!”
炅哀道:“流水!老夫早已说过了,你绝对无法伤害到萧少侠一根汗毛的,如今已经失败,怎能还不死心!”
血衣人流水愤然不语,炅哀也不再看他,只是慢慢走到萧秋狂身前,躬身道:“炅哀,拜见百药门主!”
萧秋狂皱眉道:“你是哪一堂的,我怎的好像从未见过你?”
炅哀道:“在下是刀门的。”
萧秋狂“哦”了一声,刀门属于外三门,萧秋狂极少与他们又接触,况且过了十年,不认得也是正常的。
“将人藏在肚子里袭杀的方法是谁想出來的?”他问道。
炅哀回答道:“这是小人的主意。”
萧秋狂赞道:“好主意。”
“多谢。”炅哀道:“不过小人早就知道,这些伎俩是对付不了萧少侠的。”
萧秋狂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要來?”
炅哀道:“小人任务在身,不得不來!”
萧秋狂又道:“这一次,可是歌儿派你们來的?”
炅哀道:“是。”他自始至终都弯腰垂首回话,犹如少年郎站在最严厉苛刻的私塾先生跟前。
萧秋狂点点头道:“哦?”
“对了,有人去刺杀春少吗?”
炅哀道:“萧少侠明鉴,这种事情不是小人该知道的。”
“也对!”萧秋狂看了他一眼,道:“很好,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炅哀猛地抬头,看了萧秋狂一眼,只见萧秋狂脸上似笑非笑,又马上低下自己的脑袋,回答道:“一直往南走……”
“你说什么!!”那血衣人流水大声道:“炅哀你敢叛堂!堂内有三百六十种酷刑,你可要想清楚了??”
萧秋狂又斜斜的看了流水一眼,道:“他又是哪一年來的?”
炅哀道:“三年前,如今是刀门的第一快刀。”
萧秋狂道:“第一快刀?刚才那一刀的确很快!”
流水挺起胸膛,恶狠狠道:“若不是你使诈,方才那一刀我早已经取下你的首级!”他入堂年份尚浅,只听说过萧秋狂的名字,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便是这样的道理。
萧秋狂看他双眼放射着残忍的光芒,一袭紧身的血衣勾勒出一身健壮隆起的肌肉,结实的大手上拿着一把雪亮锋利的短刀,他整个人就如同一只豹子,充满了力与美。
“浑身都是生命力!”萧秋狂叹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流水一愣,继而放声狂笑,厉声道:“我杀了你!自然可以扬名天下,不过那些事情便再也和你无关了!只因一个死人对于世上的任何事情都不会又什么关系了!”
萧秋狂深深的叹息一声,下一刻,流水的脑袋已经掉落在地上,他刺耳的狂笑戛然而止,可舌头依然在晃动,似乎根本沒想到死亡來的这么突然。
萧秋狂的身子沒动,杀流水的人是炅哀。
刀光出他右手底下一滑,流水的脑袋已经搬家了,然后炅哀又恢复到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垂首恭敬的站在萧秋狂身前,这才是真正的杀人者,动如雷霆,一击必杀。
“你杀了他?”
炅哀道:“是。”
萧秋狂道:“为什么?”
炅哀道:“他该死。”
萧秋狂笑笑,道:“他该死?你呢?”
炅哀道:“小人不想死。”
萧秋狂道:“你回答的很老实,不过也可以看出你不是一个老实人。”
炅哀道:“小人在萧少侠面前不敢不老实,这次任务下來,小人已经知道必败,也将所有后事全部安置好了。”
萧秋狂道:“哦,你有什么后事?”
炅哀忽然抬头笑笑,道:“小人将多年珍藏的九坛美酒全部喝了,大醉了三天三夜。”
一个人处理自己的身后事,居然只是将自己多年來的藏酒全部喝光,这也算是个奇人。
萧秋狂忽然來了兴趣,也笑笑道:“你爱喝酒?”
炅哀直到这一刻,心底最深处绷紧的一根弦才似乎有些放松,他也终于知道自己已经开始慢慢地走向了成功。
“爱喝,不常喝,更不醉。”
萧秋狂抚掌大笑道:“不喝醉怎能说是爱喝酒!”
炅哀道:“萧少侠说的是。”
萧秋狂已经敛住笑容,道:“你说你今后打算去南方?”
炅哀道:“是,一直往南,遇海买船……”
萧秋狂点点头道:“好,海面风情极佳,最适合饮酒,不过拿酒杯只需要一只手就行了,你说是吗?”
炅哀面上一震,他知道自己已经被萧秋狂看破了,“是。”炅哀一咬牙,竟右手掌一翻,早已一刀砍下自己的左手前臂,登时血流如注,饶是他心硬如铁,也不禁痛得额头冷汗直冒。
萧秋狂竟似完全看不见他的痛苦,只是冷冷道:“你动手太快了,我要的并不是你的左手。”
炅哀这次是真的面色大变,他万万沒想到自己一只手掌居然还不能换回一条命,这萧秋狂之无情完全不在三叔之下,早知如此,不如一开始就和流水联手一搏,沒准还有一线生机。
他正在心底暗悔恨之时,萧秋狂已缓缓道:“看來阁下是舍不得自己的手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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炅哀心中一声苦叹,刀光一闪,一只右手掌已经掉在萧秋狂的脚前。这一次,他已痛的快要昏厥过去,只是凭着心中的一股信念苦苦支撑着。
萧秋狂看也不看一眼,只是道:“去南方路途遥远,你还是坐车吧。”
炅哀汗如雨下,勉强用光秃秃的手肘扯了布片给自己包扎一番,他也真是个铁汉子,受了这般重的伤却不见得吭上一吭,依然道:“是。”
萧秋狂道:“既然是坐车,那么腿好像留着也沒什么用了。”
他不仅要双手,还有双腿,到了这个程度,即便是巫月也觉得有些不忍了,可萧秋狂犹如铁铸的心肠,说出的话残忍冷冰。
炅哀终于不再低着头了,他满面悲沧,厉声狂呼道:“原來一开始,你就不打算放过我!”
萧秋狂道:“是。”
炅哀嘶声道:“你好狠的心肠!!竟骗我亲手砍下自己的双手!我……我……”
萧秋狂冷冷道:“你先策动那流水以诡计刺杀于我,若是成功了,自然也是你的功劳;若是失败了,便想要借此脱身,更故意说出一些我喜欢听的话來勾起我心中不忍之意,最后更是肯对自己下得了狠心,不惜亲手斩下双臂。”
“像阁下这样出卖搭档,狡猾奸险,又够狠辣的敌人,我若不杀你,岂不寝食难安。”萧秋狂道:“你莫要忘了,我从小就在名草堂长大,这些鬼伎俩我懂得并不比你少!!”
炅哀已经恨得双目赤红,他沒想到自己的全部心思竟都被看穿,还一直被人骗着的帮忙将自己制服,只觉得眼前这人之可怕,甚至不在堂内那人之下,他不明白,为什么老天爷会造出这么样的人物,偏偏他又要夹在这样的两个人物之间呢?
其实,何止是他,这天底下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要被夹进这两人之间,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要死。
炅哀已经死了,他是自戮的,这是一个杀手最后的尊严。
巫月望着这一幕的全部发生到结束,他都沒有说一句话,直到炅哀死后,他才低低叹道:“我知道,你杀他并不是为了你自己。”
萧秋狂望着炅哀的尸体,他的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哦?”
“你杀他,甚至不惜用这种残忍冷血的方式杀他,是为了要警告后面來的名草堂杀手。你这是在敲山震虎,只因你真正担心的是我的安危!”
“名草杀手,不死不休!我太了解他们了,若无绝对的雷霆手段,接下來的刺杀会如同蝗虫般不断涌來!无论你是在走路、吃饭、睡觉、甚至如厕,都会有难以想象的刺杀到來!到那时,防不胜防,若真有一条漏网之鱼,后果将不堪设想!”萧秋狂叹道:“你不能死,你死了,阿瑶阿梦都不会开心,我…也会失去一个朋友。”
这世上的确很少有人比萧秋狂更了解名草堂刺客的可怕,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一改常态,辣手无情。
对付名草刺客,只有比他们更毒辣,更无情,否则下一个死的人只会是自己。
“哎……”
身后,晚霞已晚。
“天色晚了,我们回去吧。”
“巫老伯?究竟那句关于天路的话是怎么说的?”
“回去,回去再说吧,回去你看见了就明白了。”
巫月并不是一个讲究享受的男人,不过红楼却是一个很讲究的地方。
红楼里住的并不只是巫月,它的真正主人应该是水千媚。
水千媚花费了她大把大把的时间在想尽办法的把红楼装饰的很考究,只因这是她的家。
家和房子是不一样的概念,房子是巫月的,可家却是水千媚的。
一个女人如果将一个地方真正的当做她自己的家,那么她一定会发全部心思去装饰她的家。
可惜,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很少。
所以,巫月的卧房当然既舒服又华美。
也很少有人进來过这个卧房。
现在,萧秋狂就在这个舒服而华美的卧房里,他坐在一张梨花太师椅上,正在观赏壁上悬挂着的一张吴道子的画。
“吴带当风,的确不凡。”
萧秋狂举起白璧茶碗,轻品了一口,叹道。
“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书至于颜鲁公,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能事毕矣!”巫月大笑着从内堂走出來,“不过先贤风流,却也要有一双慧眼!”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座屏风,白玉雕成的玉屏风,缓缓在萧秋狂面前展开。
“玉屏风?”萧秋狂的眼中忽然露出一种古怪的表情,是一种似笑非笑,又带着一丝回忆的感觉。
巫月展开屏风后,也坐回到另一张太师椅上,道:“哦?”
萧秋狂微微叹了一声,曼声吟道:“玉屏风散最有灵,芪术防风鼎足形,表虚汗多易感冒,药虽相畏效相成。”
巫月沒想到萧秋狂竟会无端吟出这么四句似歌非歌的词句,不禁奇怪的望着他,萧秋狂摸摸鼻子尴尬一笑,他这吟出的本是方药玉屏风散的方歌药诀,而此味方药主治表虚自汗,汗出恶风,颇有益气固脱之效。萧秋狂少年时学药,每每背诵到玉屏风散的方歌时,总不自觉的将其归纳为疏风解表药,闹出不少笑话,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今日重回苗域,此时此刻,他的心头竟浮现出往日的影迹,一时间感概万千,只是这段情愫不足对外人多说,所以他也不沒有再多解释,而巫月也沒有多问。
“瘦金书?”萧秋狂看了一眼屏风上的数行大字,一眼认出,书法行家中,他最是喜欢这瘦金体,要知这笔法运笔飘忽快捷,笔迹瘦劲,转折处可明显见到藏锋,颇有峰回路转之感,最是般配他蝶恋花的腿法,他赞道:“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神韵俱全啊!”
“谬赞了。”巫月自己的作品被人称赞,心里自然高兴,尤其是这人还是名满天下的萧秋狂。
萧秋狂道:“莫非巫老伯说的那句关乎天路的话就在于这玉屏风上?”
巫月敛笑颔首道:“正是。”
白玉屏风,朱漆雕栏。
微微泛白的宣纸上,只有三句话。
“银楼栖于百丈断壁之崖,玉兔寄相思于逝水之中。吾心之更甚,天之眼渐起,循转清之明月,攀于崎岖山道。碧落之炁起角宿,一度一杪一虚渐次北行,乃至月神所护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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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秋狂皱起了好看的弯眉,“斯”了一声,道:“这……这似乎比方歌更加难以让人理解了?”
“就是说,只有弄懂这个谜題的意思,才能寻找到天路的入口吗?”
巫月道:“是的。”
萧秋狂缓缓走到四方桌前,提起砚台上的狼毫笔,写下“银楼”两字,又沉思一番,再写下“断壁”,左看看右看看,喃喃自语:“银楼岂会栖身断壁之崖?”于是又在“断壁”两字上拦腰划过一道浓密横线,提笔写下“玉兔”,却发现兔子何來相思,“天之眼”又是什么,为何会有碧落,萧秋狂一眼看去,只觉得这里面实在有太多不解之处。
他忽然又放下毛笔,转身望向巫月,只见巫月面上也是一脸的苦笑。
“难道巫老伯这些年來,一点参悟也沒有吗?”
巫月也走到四方桌前,提笔写下四个字,道:“月神之宫。”
萧秋狂望着这四个字,果然是笔锋近乎如行书,他缓缓道:“月神之宫啊,究竟会在哪里呢?”
巫月摇摇头,放下笔墨,道:“就这要你去找寻答案了!”
“寻找答案吗?”萧秋狂的目光停留在那银楼两字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之村有银楼吗?”
“有。”巫月道:“老凤祥百年银楼!”
老凤祥银楼是凤家祖祖辈辈传下來的,到了这一辈主人凤西湖的手里,已经真的有一百多年了,他们家的招牌便如出产的银器一般,都是纯正而一流的。
萧秋狂曾经也听说过这家店的银器,更主要的是女人都喜欢这家老店的银器。
这样的一家店会不会是背后就有拜月教的影子呢?
这个问題,自从萧秋狂从巫月卧房出來后就一直在他的脑子里盘桓。
“或许应该夜深该去先看一眼。”
夜深,夜不深。
萧秋狂走进自己的听雪轩时,突然在门口停住了脚步,轻声叹气道:“原來有客人來了?”
客人就坐在萧秋狂的床边。
穿着一件大红衣裳,低着脑袋,像极了一个新娘子。
萧秋狂望着这无端出现在自己房里的小姑娘,笑眯眯的瞧着她,但见红烛之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子,大大的眼睛长长地睫毛,秀气的鼻子,饱满的小嘴,一张小脸在烛火下映的红彤彤的。
萧秋狂坐到了巫梦的身边,叹道:“你可知此时已经夜深?”
巫梦抬起头,走过竹桌,取过酒杯,道:“來,我们喝一杯。”
萧秋狂微笑的喝下,道:“好酒。”
巫梦笑笑道:“酒好还是人好?”
她的声音清脆明丽,又带有一丝甜甜腻腻的味道。
萧秋狂回味道:“酒也好,人更好!”
巫梦咬着自己下唇,低声道:“既然都这么好,为何你还坐着不动呢?”
萧秋狂嘴角上扬着,道:“哦?”
巫梦盯着萧秋狂的眼睛,道:“你看我是谁?”
灯火摇曳生姿,玉人颜如美玉,此时已经近夜半,外面喧闹的人们也早已安静了下來。
夜半静,静的仿若可以听见烛火的声音,更能听见对面人心跳的声音,砰砰砰,一下一下,一下随一下,一下紧一下。
巫梦的手柔软而温暖,带着一种脱俗的清新。
她将萧秋狂的手拉到自己的胸膛上低声道:“你看仔细了,我是谁?”这种声音很轻很柔,更好像是从喉咙底发出來的,而这种声音对一个男人來讲是最大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