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好几的中年人,身材保持的如吴永亮这样,不胖不瘦甚至称得上体型矫健的人并不多。只是不修边幅与烟不离手的毛病拖了这好身板的后腿,平日里老是以一副黑眼圈胡茬子、吞云吐雾半三不四几天几夜没睡觉的萎靡模样示人,就连鬓角发白、远看三七近看鸟窝的头发,都在向外传递着‘别烦我,我很忙!’的信号。
自一大早接到由分局直接下达至所里的协查命令起,吴永亮就亲自带队下片,对辖区所有旅馆、酒店及出租房进行地毯式摸排。据他了解,此次要配合抓捕的两名可能持有枪械的嫌疑人,在八月五号也就是昨晚十一点半左右,驾驶一辆外地牌照的哈弗越野于108国道上公然冲卡,在至一名交警重伤后被截停,遂弃车朝市区方向逃窜。起先,案子只暂时定性为一起情节比较恶劣的重大酒后交通肇事逃逸,可就在今天凌晨,事态突然有了质的变化,原因交警队连夜勘验事故车辆时,在其车内夹层中发现大量成品包装类甲基安非他命和苯丙胺片剂,也就是俗称的冰毒及摇头丸。而恰在同时,受伤交警被证实不治,因公殉职,案子级别由此急转直上,引发了上层的高度重视。
这个案子的后坐力无疑是巨大的,但以吴永亮这个级别现今所能做的就是循规蹈矩,这样的工作方式虽不能说是徒劳,可正中红心的几率却也渺茫。已经在副所长位子上坐了五年有余,屁股都快磨出茧子了的吴永亮摇了摇头,把负面情绪赶出自己的脑壳,收起交警队提供的两张模糊的,基本没什么价值的嫌疑人画像,冲登记室门外正神头鬼脑着往他这儿瞄、自称是这间旅馆老板的小儿子,小名叫狗子的小小子,招了招手:“你,过来。”
狗子也就十四五的模样,蘑菇头下一脸的青涩,听见吆喝好像早有准备一样一溜小跑,还没到门口就腻歪道:“叔,你叫我?”
“别跟我套近乎,”吴永亮斜了眼这个恨不得把天真无邪四个字贴脑门子上的小子。自打他们来,这小子就没消停过,不是发烟就是递水,想着法地旁敲侧击问东问西,中间貌似还打过一个电话。
“把监控打开。”吴永亮冷着脸指了指靠窗桌上的电脑显示屏。
“先续一根叔,”狗子变戏法似的抬手一根烟就递到了吴永亮眼前:“您那根都没火星了。”
小兔崽子,脚后跟子上长得都是心眼子!吴永亮哼了声,瞅了眼自己右手那两根让烟熏的焦黄的手指上夹着的烟屁股,丢掉,而后从自己裤口袋里摸出一根来又重新点着,眯着眼对嘿嘿直干笑着的狗子重复道:“把监控打开!”
见对方不吃自己这套,狗子蔫了,苦着脸收回烟,嗫嚅道:“监控,坏了。”
“坏了?”吴永亮瞪起眼道:“打开我看看!”
见实在躲不过去狗子只能照办,在吴永亮的检视下鼓捣了半天,最后证实,监控果然是坏的。这种情况对于一家旅馆来说可大可小,限期整改也可是停业整顿也罢,就看处理人什么态度了。按吴永亮的想法,这不算什么事,口头警告也就过去了,毕竟今天不是奔着检查安防来的。
不等吴永亮张嘴,狗子就又套起关系来,只不过这次,他摆出了一副俨然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委屈模样,对吴永亮带着略显抱怨的口吻道:“叔,你真不记得我了?!你跟我爸是小学同学,上回我跟我爸去所里办手续,你还摸过我头哩!”
“嗯?!”吴永亮闻言就是一怔,想了想,记忆里隐隐约约,似乎,好像还真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可随即他又觉得哪儿不对劲,心里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膈应。他呵呵一笑,瞟了眼对面墙上挂着的营业执照,在脑海中搜索起法人的名字,面上却不动声色,挪了挪屁股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不紧不慢道:“你一说,我还真有点印象。”
“想起来啦叔!”狗子立马喜笑颜开,两手插进裤袋走到放显示屏的桌前,顺势倚在桌沿上,谄媚道:“都说贵人多忘事,可我就知道叔你能想起来。”
狗子这一动,人正好挡在吴永亮与窗户之间,两人离得很近,几乎完全遮住了坐着的吴永亮正对窗户的视线。吴永亮挑下眉,歪着头乜眼看向门口,嘴上拉家常道:“你家姓杜?”
“嗯,哦,姓杜。”狗子的回答有些含糊,左手在裤袋里微微耸动着。
“家里就你一个?”
“还有俩哥呢。”
“哦,你小名叫狗子,那你哥他们叫啥?”
“大哥狗蛋,二哥狗剩。”狗子搭着话见吴永亮注意力不在他这儿,趁机瞄了眼窗外。
再生一个该叫啥?吴永亮嘴角一撇收回目光,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门外院子的一角,而窗户那边却是进出旅馆的必经之路。吴永亮掸了掸胸前制服上的烟灰继续慢条斯理道:“老一辈人都爱这么叫,好养活,诶!你爸今年该有六十多了吧?”
“嘿嘿,是哩,我爸四十几才要滴我,我大侄才比我小三岁。”狗子晃着腿,抽出右手将刚才那根烟放在鼻子下嗅了嗅,举止较先前明显随意了不少。
“呵呵,”吴永亮看着狗子戏谑道:“小子,你看我有多大?”
“四十有了吧?”狗子看都没看吴永亮就信口说道。那根烟在他手里如游龙一般花样百出,看不出其还是个转笔高手,可随着他话音将落,烟就脱了手。
“你也六,有六十多……”望着直冲他冷笑的吴永亮,狗子嘴都不利索了。
“小子,你应该说,我和你爸是幼儿园同学,这么着,我可能还会多想一会儿,”面对吴永亮的讥讽,狗子无言以对,紧跟着吴永亮突然一声暴喝:“杜家旺!”
耳畔的轰鸣声让狗子不禁一个哆嗦,正当他反应过来这是他二哥的名字时,吴永亮已然起身出了登记室,几步走到旅馆大门处迅速把大铁门闭合,用门上原本挂着的铁将军将其反锁,而后拿出对讲机喊道:“小王,小王,听到回话!”
“收到,头。”
吴永亮返身走到院子中间目光灼灼地环视着四周及高处,问道:“你们在几楼?”
“二楼。”
“马上检查二三楼有没有其它出口!如果有,立即封锁!”
“收到!”
“注意安全!”吴永亮叮嘱完转头冲登记室那头喝道:“臭小子,给我滚出来!”
已然被吴永亮给吓傻了的狗子,几乎是从登记室里挪出来的,将才那点聪明劲儿早荡然无存鸟。“叔,不是,吴,吴,吴所……”当看到吴永亮的一只手摁在腰间已经打开皮套的枪上,一副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拔出来开火的样子时,狗子彻底短路了。
“把所有门都给我打开!!!”吴永亮气势汹汹两眼精光四射,那里还有丁点儿颓唐的模样。
一层是吴永亮他们最先排查过的,几个的散客听见动静从各自房间里出来看热闹,当看到吴永亮的架势时,顿时都噤了声。惶惶快哭出声的狗子再不敢废话,战战兢兢把一层所有住人的没住人的房间统统打开了门。吴永亮再次仔细检查了所有房间及散客的身份,完事朝狗子屁股上飞起一脚:“上二楼。”
“还跟我玩谍战哩,我有那么显老么?!跟你爸小学同学?你还真能编!”楼道里,吴永亮跟在狗子后面骂道:“小王八蛋,不提我还想不起来,你小子还真见过我,前两年你二哥杜家旺,外号叫个啥大飞滴,致人伤残,你爸托我同学过来说情,你也在场,我说滴对不对?!”
“……哦”狗子哭丧个脸点了点头。
“那就没错了,快走!”吴永亮推了把狗子,气急反笑:“你还真是个人才哩,就这一面,都能让你小子做出文章来!”说着话吴永亮忽然侧身上前一步将其面向里摁在墙上,虚张声势道:“小子,你这事可比你哥严重多了,窝藏毒贩知道判多少年吗?老实交代,人藏哪了?!”
毒犯?!狗子一愣,这才正经后怕起来,忙带着哭腔解释道:“吴所长,你弄错啦,我没有……”
“不见棺材不掉泪!”吴永亮冷声打断狗子的哭诉,继续诱导说:“你哥那点事我没点头,但你不一样,你年纪还小,早点交代滴话,我兴许还能帮你说上话!”
狗子还想解释,恰时,二楼楼道口迎来一名戴着眼镜的年轻民警对吴永亮道:“二楼正常。”
吴永亮嗯了声,拽着欲言又止的狗剩继续往上走,刚向眼睛民警问道:“张呢?”就听对讲机里传来那个叫小张的民警的声音:“头。”
“讲,”吴永亮言简意赅道,呼吸间已经到了二楼的走廊上,他顺势扫了圈口字形走廊上的其他散客与同僚,抬头看向三楼,正好与依着护栏同样拿着对讲机的小张对视上。
两人一上一下却并没有隔空喊话。对讲机里小张道:“三楼正常,除了楼梯没有其它出口。”
吴永亮皱起眉头瞥了眼狗子,道:“所有房间都看了?”
“三楼太热没住啥人,就开了一间房,五个人一桌麻将,没现金,还有就是,中间有两个经常去咱所里串门滴熟人。”
“嗯,”吴永亮面色不变,只是脸皮轻微抽搐了下。然后,在二楼一众人的注视下,揪着狗子上了三楼。
如果说自己兴师动众到头只是个笑话,吴永亮倒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自己防患于未然并没有什么过错,何况这个狗子也确实有问题,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这家旅馆里一定有什么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