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了电话吴永亮有些烦躁,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自己表弟家这本,也真是格外的难念。记得去年,自己还曾劝过表弟,既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婚姻,你维护它还有什么用?你情她不愿,双方一起死磕,这不是在浪费生命吗!?既然她不愿,你就该当机立断!如此谁也甭耽误谁。然而可悲的是,就在今天,自己却在掩护这个让人不耻的表弟妹,鬼使神差地搀和进了他们这摊理不清还剪不断的乱麻里。一般这种破事压得了一时压不了一世,总有东窗事发的那一天,到那时,自己恐怕真得打自己的脸了。
吴永亮越想越堵着慌,点了颗烟只想把这股闷气随烟气吐出去。抽了两口见烟雾在办公室里盘旋不散,便走到窗前打开了一扇窗。
吴永亮的办公室在二楼,窗外依然热浪滚滚。凭窗能看到马路对面,一辆没熄火的奥迪里如是凉风习习。上午跟刘二明一伙有点小摩擦的黑眼圈鸡哥,此刻正窝在驾驶座上,犹自打着哈欠生着闷气。
“小逼崽子也敢顶二明滴旗号招摇,真他妈滴活腻歪了!回头我非得把他揪出来打个假!”
“跟娃娃家斗个啥气哩,不至于,”副驾驶座上,长相和身形与绰号相得益彰的瘦猴一面瞅着路对过的派出所大门,一面有口没心的劝解道。
“要不是你拦着,我早动手了!就那个,那个黄毛,我一拳就能把他揳死,你信么?!还有那个老家伙,假迷三道滴以为自己是谁!你说你瞅他面熟?萍阳城有头有脸滴人海了,老子就是没见过他这根葱!”
“虎落平阳被犬欺!一大早就受这窝囊气,这要是在咱那片,老子分分钟废了这仨狗日滴!”鸡哥越骂火越大,歇气的空挡瞟了眼瘦猴的后脑勺,忽然发现,这家伙后面好像压根就没听自己说话!
“光脚踩狗屎,倒霉催滴……”没人附和的结果,就是鸡哥终于觉得无趣了。他倒没什么怨言,也没有马上去打扰瘦猴,因为他知道这家伙此刻的心思。
在连打了几个哈欠后,受不了清静的鸡哥还是忍不住替瘦猴抱怨道:“说起来你家聪聪也气人,这八九年光景你该是好挨滴?!他看都没看你一回不说,你倒好,一出来就热脸贴冷屁股。”
聪聪这个名字的号召力显然非同一般,只听瘦猴很快就回应道:“是我对不起聪聪和他妈,我进去头一年他妈就走了,娃是凭自己本事上滴大学考滴研,苦读五六年,到头来,还得受我这个不争气滴老子滴影响,”
瘦猴神情隐晦,长叹一声道:“我就是想,见娃一面……”
自一个月前瘦猴出狱,类似这样的话鸡哥起码听了不下十遍,他勾指掏了掏耳朵,似乎那里真起了茧子。
“问题是你家聪聪躲着不见你呀,就和今早一样,电话不接,问到派出所,一句话出任务去了,你能咋样?天天在麻将馆,在派出所门口等消息?”说话鸡哥忽然嘿嘿两声,打趣道:“你别说,这几天陪你去派出所滴次数,比我这几年去滴都勤。”
瘦猴苦笑一声,转身探手拍了拍鸡哥的肩膀,通过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和感激。
鸡哥欣然接受,打了个哈欠道:“你家聪聪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说你刚出来就上赶着要见他,他肯定不干啊,哦,你进去一蹲就是几年也没管过我,出来倒想我伺候你这个便宜老子,凭啥哩!”见瘦猴张嘴要分辨,鸡哥抬手阻止道:“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可你挡不住娃这么想么,对么?你呀,无非是想给娃点补偿,可我问你,你拿啥补偿呢?可别跟我说什么父爱啊!父爱多少钱一斤,能当饭吃么?”
鸡哥一番话听得瘦猴直发愣,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烟,点着便是一阵猛抽。
鸡哥降下一截车窗,往外吐出一口烟气,偏脸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猴哥,你要实在想给娃留点东西,那啥都不如真金白银来滴实在!”说到这儿,他有意顿了顿,而后长叹一声道:“猴哥呀,咱这帮兄弟里我可就只认你,这几年多少人求着要跟我搭班子,我理都不带理滴,好歹我是盼星星盼月亮把你给盼出来了,咋样,跟我一块干吧!”
见瘦猴似有所动,鸡哥趁热打铁,豪气干云道:“猴哥,今天我就给你把话放这,两年,顶多三年,我保证你给娃买套百十平米滴房子!娃年龄也不小了,你总不能让娃在宿舍结婚吧?”
随之鸡哥的蛊惑,瘦猴脸上显现出几分神往之色,但也只是稍纵即逝,因为鸡哥邀他干的事儿,实在是让他,有点心惊肉跳。
在这之前,瘦猴其实已经受到几次鸡哥的暗示了。从他刚出来那天,鸡哥为他接风,在歌厅那种公共场合便把那玩意亮出来要与他分享,他才知道,鸡哥这些年是靠什么发的家。当时,他脸都白了,说什么也不敢碰那玩意儿,鸡哥就笑话他,说他坐牢坐傻了,说这可是好东西,自己爽了不说,还能靠它挣钱!鸡哥后来没再逼他,而他却一晚上如坐针毡,只怕自己好不容易熬出头,却因为这玩意再折进去。若不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实在走投无路,以后不定还要依仗鸡哥,他早落荒而逃了。
打在牢里的时候,瘦猴就抱着从新做人的想法再来过的,他要焕然一新,让对他有成见,以至于怀恨在心的儿子从新认识并接受他。然而现实比人强,他找街道办跑职介所,结果都不尽人意。毕竟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除了以前混迹社会惯用的江湖经验外,再无一技之长,基本上是干啥啥不成。而最让他倍感失落的是,他唯一的儿子,连他一句解释一个见面的机会,都不肯给。
都说,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此时此地,鸡哥的话就如一根救命稻草,从新撩拨起瘦猴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凭他对鸡哥的了解,其话能信百分之五十就不错了,可就是剩下的这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让刚才还心灰意冷的他动了心。不说三年,六七年能挣套房子,那就是峰回路转呐!到时候,聪聪不但有了婚房,自己也算有了养老的本钱!只求聪聪能原谅他,父子俩能其乐融融就是他最大的愿望。
只要自己不沾那玩意!只要自己小心,再小心!只要挣够买房子的钱就立马收手!只要瞒住聪聪,只要……瘦猴在心里挣扎着,努力说服着自己,可眼睛却不由自主看向路对过,派出所门楼子上的那颗,让他打骨子里望而生畏的国辉。
“可我才放出来……”瘦猴自言自语道。
“哎,打住打住,你说这话我咋就那么不爱听呢,好像是你刚从火坑里出来我又把你往进推似滴,你怎么就不想想你进去这七八年是谁隔三差五去看滴你!?你出来那天又是谁大老远去接滴你!?猴哥,你扪心自问,咱们原来那帮弟兄,包括你儿子,现在还有谁惦记你滴死活哩?只有我,我!”
回看鸡哥因激动而充血的大饼脸,瘦猴无言以对。过了许久,他方才道:“行吧,我先试试水。”
“嗐!我还不是想让你给娃存点,赶明见了那小子咱也有底气不是!也让那小子知道,他老子十八年后还是条好汉!过两天,过两天我就带你去见正主!”鸡哥一瞬间就转怒为喜,对于这个结果他似乎早有预料。
将烟头弹出窗外,鸡哥张嘴一个哈欠后,冲并没有因此解脱,反而愈显愁苦的瘦猴招呼道:“找个地方提提神去,都等一天啦,这他妈也不是咱这种人说话滴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