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枪口喷出一簇火焰,随即就是一阵黑烟冒起。紧接着何瑾看到,城下被瞄准的那名火筛勇士,一下倒在了地上。
然后,他就吹了吹枪口的余烟,一副神枪手不解释的狂拽酷炫。
可惜下一刻,那火筛勇士就傻乎乎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还有身体各处,发现没一点伤口后,高兴地又跳了起来,继续往自家营中欢快跑去。
快到营前的时候,他还回过头,对着城上何瑾手脚乱舞叫嚷了一阵。虽然何瑾听不懂蒙语,也知道那是在讥讽自己姿势很帅,可惜没个卵用的意思。
然后,气急败坏的他就跑到了城垛口,拆了一包火药倒炮筒里,又塞了一颗实心铅弹,随即调整好角度,一把点燃了引信。
那火筛勇士显然被吓住了:虽然咱们是敌人,可你这脾气,也未免太火爆了点吧?......
‘轰’的一声炮响!
火筛勇士被吓得傻愣愣,站在原地动都不会动了。何瑾则轻蔑一笑,道:“小样儿,还弄不死你了......”
然后烟尘散尽,却看到那炮打歪了足有两丈的距离,那家伙除了被尘土炸个灰头土脸外,又是毫发无伤。
下一刻,整个阵前的火筛勇士都笑了起来。一场惨烈的攻城战到了最后,竟被何瑾活生生弄成了闹剧。
就连保国公,也忍不住笑了一阵子,才摇摇头道:“小子,火器这种东西,我军一向是以量取胜的。”
“准头儿方面,火炮还还说,打久了怎么也有点感觉。可神机铳就不行了,除非覆盖成一片弹雨,否则五十步之内,你只能期待运气了。”
“也就是说大明到了现在,用的还是随缘枪法?”何瑾嘀咕了一句,随即单眼就向黑乎乎的铳管儿里看去。
朱晖立时吓出一身冷汗,赶忙夺过他手里的火铳:“小子,你不要命了!这火铳可极不稳定,万一里面有余火,就算不蹦出一颗铅弹,火药也把你眼睛灼瞎了!”
何瑾这才后怕起来,想到这时代的火枪可没保险。而且还是前膛装弹,最容易出现走火的状况。
“唉,其实也不用看,里面肯定是没膛线的,否则也不会这般没准头儿。”
随后郁闷地一屁股坐在城上,也不嫌脏,自言自语道:“鸟铳据说因能打到飞鸟而得名,精准度想必很高,可惜好像是嘉靖年间才引进明朝的吧?”
“还有那等能打空心弹药的佛郎机炮,似乎是到了明朝后期才传进来的......嗯,看来打完这仗后,得想办法让弘治大叔开放海禁呀。否则跟世界脱轨太久,火器都跟不上时代。”
“其实自主研发也是可以的,毕竟这时候明朝还不算落后,甚至很多方面还是超前的。只是要改变那腐朽的匠户制,估计跟开海一样,难度直比登天......”
这一天,已是距离上次突袭火筛大营后的十一日了。这十一日的时间里,何瑾也逐渐适应了残酷的战争。
以前他会纠结上不上城头,现在听到炮声,身体就自发地跑起来。
以前闻到血腥味感觉恶心难受,现在直接在血泊前淡定地吃着饭。
以前在军帐柔软的床铺上都醒醒睡睡,现在随便在城垛处就能打个盹儿,然后精神焕发地继续投入战斗......
非但是他,整个固原的将士们经历这半个多月,也变得跟之前不一样了。
在生与死、铁与血残酷淬炼下,他们神情更加剽悍,眼神愈加冷漠,已有了真正精兵的风采。
这一切,当然得益于何瑾的谋划。
一番妙计清洗出去那些蠹虫武官后,整个军营武官面貌焕然一新。每逢战事,武官们身先士卒,为国尽忠,怎能让士卒们不有样学样?
另外一张张白条打出去,就代表一个个士兵晋了级。只要战事不紧急,都会在校场公开宣布表彰,让这些英勇的将士,享受应得的荣誉。
还有一座巨大的石碑上,刻着的都是为国捐躯将士名字。何瑾也承诺给予这些将士们家眷抚恤,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
仪式的潜移默化,终究会影响人的信念。
尤其每场集合,何瑾还会普及军人的荣誉,以及此番战争的正义——这样的信念感染下,但凡有些血性和上进的男儿,都会感到一股渴望在心底萌发。
另外还值得一提的是,伤兵营的存在,也一定程度上激励着将士们杀敌报国。
同十几、二十几个大男人混住的帐篷相比,干净整洁并且伙食很好的伤兵营,简直就是天堂。尤其还有年轻貌美的小姐姐护士温柔伺候,更是让他们感觉来到了梦里。
当然,上面这些......都是那些伤兵们吹牛吹出来的。
事实上伤兵营这里,也很是残酷劳累。
每次战斗过后,都会有将士被抬着进来,放在一张铁床上进行手术。这时候就需要灌上一碗的麻药,然后开始用酒精消毒清理,尽快缝合伤口。
刚开始,那些女兵也有崩溃吓哭的,但她们坚强挺过来后,便成为了这些伤兵们的救命恩人。
这等工作不是每个女人能做得来的,可剩下来的那些,也没当逃兵。
她们知道眼前的男人们,虽不如京城里那些翩翩书生斯文儒雅,却是真正守护她们性命的男儿。
虽然上了不手术台,她们却会用女人特有的包容和温柔,抚慰着伤兵失落和恐惧。
有时候伤兵疼得脾气暴躁,扔了饭碗不吃饭,扯开绷带大吼大叫要去战场报仇。她们就把饭碗捡起来,一勺子一勺子喂伤兵,然后重新包扎好绷带。
还有寒冷的晚上,也是她们爬起来数次,往火塘里添柴,替伤兵盖好被子......很快这些女兵就成为全军营的宝,是所有将士们心目中的女神。
外面没受过伤的家伙,别说想着如何调戏骚扰,就是说上一句坏话,当天晚上就会有人教他如何做人。
比起之前受了伤,在肮脏混乱的营里听天由命,直至痛苦死去。新的伤兵营无疑大大振奋了全军的士气,给予将士们提供了勇武奋战的心理后盾。
而在这十几天当中,成长最快速的其实还是何瑾。
以前他只是个军事理论家,最多算半吊子将领。拿着前世军训的一点东西,才忽悠了大明土著。
现在他已知道弓和弩的射程是多少,铳和炮该如何应用,攻城时为何要分波次,守城时一定要留着预备役,还有白天和夜战的区别,晴雨天气对战斗的影响等等......
“最厉害的,就是火筛这十几日来,一直围三阙一。”
思绪到了这里,何瑾又忍不住开口,道:“以前我还觉得火筛傻,明明人数比我们多五倍,为何不四面围住疯狂攻打。”
“现在才明白,留下一个城门,就给守城将士们心里留了一丝侥幸。战局紧张之时,谁都会想到还有一个逃跑的城门,便失了背水一战的决然......”
听到这个,朱晖才终于能接上话了:“没错,火筛的确乃一代枭雄。”
“他十余日猛攻无功,还被你小子用计击退了两回,导致士气大为消堕。可大军竟然还没崩溃,可见此人在军中的威望何等之高。”
“嗯......不过寒冬将至,兵困马乏,他们也熬不了多长时间了。”何瑾悠悠望了一眼对面毫无生气一般的大营,言道。
随即又瞥到了自城的西门,忽然想到一件事儿:“只不过,围三阙一的话,也不必跟强迫症一样,非得留着西门吧?”
朱晖闻言却愉悦一笑,道:“老夫还巴不得他不攻呢,要知道西门那里,有处缺口曾经坍塌过,可是四门当中最薄弱的一门......”
这话一落,何瑾神情一凛,心底猛然升起一股浓烈的不祥预感:“火筛那等料事周密之人,绝不可能犯下这等错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