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问为何何瑾一提到让内监局,参与到通贡互市的贸易来,弘治皇帝就转了口......这事儿,涉及到皇家的威仪。
再具体一些,就是弘治皇帝穷,嗯......很穷的那种。
甚至何瑾都怀疑御膳只有四菜一汤,不是弘治皇帝不讲排场、不懂得享受,而是......他根本没有钱,只能拿养生的说法儿来糊弄自己。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臣子们逼的。
“陛下,臣都不用看历年的奏疏,就知道哪里发生灾荒了,臣子们会上书,让陛下缩减开支。”
“哪里要打仗了,臣子们又会上书,要陛下缩减开支。”
“哪怕陛下想多吃一口肉,臣子还是会上书,说陛下你就少吃点吧,减肥又健康......反正哪里需要用钱了,臣子们的解决方案就是:陛下,你缩减开支吧。”
一句话,如天雷勾动了地火,弘治皇帝眼神儿再度炽烈燃烧起来,而且还根本掩藏不住:少年,你说的实在太对了!
我这个皇帝的苦,就只有你看出来了......
真的,何瑾最后的一句话千万不要当笑话来看。因为那些朝臣们简直比最抠搜的婆娘还厉害,什么都想,就只会让弘治皇帝缩减开支。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孔孟之道,不教圣人子弟如何赚钱啊......在儒家的认知中,天下的财富那可是有定数的。朝廷占得多了,百姓们就就拿得少了。”
说了这么言简意赅的一句,剩下的话何瑾就不说了,任由弘治皇帝自己发挥想象。
弘治皇帝当即恍然大悟,瞬间明白了过来:需要用钱却挣不来钱,只能让皇帝少花点了呗。难不成,他们还会自己掏腰包儿?
可何瑾这个来自未来五百多年后的家伙,恰恰让弘治皇帝隐约看到了解决问题的根本:何瑾很有钱,但他的每一文钱,都不是违背儒家理念巧取豪夺得来的。相反,他的财富还让所有的老百姓从中获益。
比如让内监局参与通贡互市一事,倘若不是何瑾在辽阔的草原上,撕开了一道贸易的口子,这笔巨大的利润就根本不会产生。
相反,两方还会因为百年的仇恨,继续打得脑浆子都出来。然后朝廷又得年年拿大量的岁入,来填补窟窿。
加上中间又是武官克扣贪墨,士兵们毫无战力,连连打败仗。最后就是越打越穷、越穷越要打,直至将大明王朝拖入覆灭的深渊。
现在,两方不用打仗了,朝廷还能从草原上收获巨额利益了。
这样一步棋活,步步全盘皆活。
现在他又建议让内监局参与通贡互市贸易,内帑小金库不就有钱了?如此一来,谁又能说自己是在与民夺利?
最重要的是,吃上那么一口肉又怎么了!......
相反让那些反对通贡互市,却因掌控官场体系的官员们,跟二大爷一样又赚钱又继续鄙视自己,弘治皇帝才觉得自己是个昏君。
想到这里,弘治皇帝茅塞顿开,看着何瑾的眼神儿越来越慈爱了:就是这个少年,用一双手轻轻推开了一扇门,让自己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懂得投桃报李的他,当即便开口言道:“通贡互市一事若成,朕允诺将你的清平商行划为皇商!”
何瑾闻言当即一喜,问道:“不用占股份的那种?”
话刚说完,眼尖的他就发现弘治皇帝脸又黑了,于是识趣地果断闭嘴。可心里,却要美上天了。
毫无疑问,由于将来通贡互市是计划经济,自然会有严格的等级限制。
那吃肉喝汤的排序便是:先是皇家的内监局,然后就是这一仗总算涨了脸的勋贵武官,接着才是此番支持赞同通贡互市的官员。
而弘治皇帝承诺将清平商行划为了皇商,那本来只能喝汤的何瑾,就成了可以吃肉的第一序列,怎能不让他惊喜莫名?
到了这时候,通贡互市的脉络,其实就已捋清了。
弘治皇帝原本只想,从这个另类的少年口中,得一些新奇的观点。却想不到何瑾非但将整盘谋划都搞定了,还给他上了一堂精彩深切的外交贸易、治国安邦的课。
“小小年纪,又是会填词作曲,又会造出那些稀罕的玩意儿,做生意更是一等一的高手,竟然还会练兵打仗,还能有空瑕献国策......朕实在很好奇,这些本事究竟谁教给你的?”
何瑾一惊,才意识到自己此番暴露太多了。
然后他就期期艾艾,说出了俗烂却很有效的回答:“记得那是弘治十三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弘治十二年早一些。那时臣的脑子烧坏了,忽然一日有神人托梦......”
弘治皇帝冷笑:“呵呵,又要忽悠是不是?朕多少年没见过欺君的英雄了,还是个少年英雄,来,你继续编......”
何瑾只能苦笑道:“这些本事,委实没人教臣,都是臣脑子坏掉那两年,自己瞎琢磨出来的......”
弘治皇帝重重一哼,倒也懒得跟小孩子计较。
正准备将他打发走,却不料看到何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问道:“你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何瑾就一副很羞涩的模样,然后在弘治皇帝和内阁大学士的目光中,好像一下就浑身无力、弱不禁风:“哎呀......陛下,微臣打小儿身子骨就弱,身娇肉嫩的。此番远赴固原及塞外,已伤了元气根本,恐命不久矣。”
气得弘治皇帝忍不住走出了御案,看样子想踹何瑾,又怕失了风度,唯有眉梢突突直跳:刚才你一人就吃了三大碗饭,扫光了六个盘子,连盆子里的汤都滴不下来......现在竟有脸当着我们的面,说你身子骨弱,还命不久矣?
“你......到底想说什么?”咬牙切齿半天后,弘治皇帝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何瑾赶紧识趣,言道:“臣想请假......”
“哦?......”弘治皇帝一愣,随即有些明白了,笑骂道:“惫懒的东西,第一次上早朝就受不了了?朕登基十四载,日日如此从不间断......”
又是一番剖心坼肝的坦诚相见,可刚说了一半儿,就发现这小子心不在焉的。
终于忍不住抬起了脚,却听何瑾又连忙言道:“陛下,跟早朝这事儿没关系的......呃,当然早朝也是有点问题的,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臣之所以要请假,源于不想太过干扰,陛下及内阁接下来对臣的处置。”
这话一落,弘治皇帝和内阁大学士不由面色一僵。
不错,上次何瑾只是得罪了勋贵和外戚,就需要扔固原了。这次回来虽说又一拉拢,将勋贵外戚给给料理妥帖了,可同时也将大半的文官得罪死了。
尤其为了大明的长治久安、武运昌隆,他更是断了那些文官们,在通贡互市上的财路......之前何瑾还算没如何实质得罪,那些官员就要人道毁灭他。这次更犹如杀人父母,可想而知,接下来的报复会有多么猛烈。
一时间,弘治皇帝和内阁大学士,竟都无话可说。
毕竟何瑾可不是什么奉天承运、被儒家认为的皇命之子,大明官员们受制于礼法约束,不能违背皇帝。可对付一个奸佞之臣,尤其还是动了他们奶酪的家伙,必然会不遗余力弄死都不算完。
“你先暂且退下,告假一事朕准了。”弘治皇帝冥思苦想片刻,也只能挥了挥手,然后又补充道:“有了决议后,朕保证你是第一个知晓的。”
“臣遵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何瑾也就躬身一礼,乖乖地退下。
唯有暖阁里望向他的目光,却久久难以收回。
直至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后,弘治皇帝才回到了御案,一字一顿地凝肃言道:“无论用尽任何法子,朕也要保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