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夜的功夫,天气又冷了几分。
说话声起初很远,像是隔山隔水,后来渐渐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芸姑催促着殿中的小宫娥快点把早膳端进去,春樱布菜,时不时朝里面问着,“好了没有。”
“很快很快。”棠梨看着镜中的女子,总觉得哪儿不对。
“怎么了,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磨蹭的性子,怎么当了娘了,反而不利落了。”安宁揶揄了她几句,倒把她脸给说红了。
“那我不是为了让殿下好看么,毕竟是第一次垂帘,可不能错了规矩,要不那帮老臣更有理由为难您了。”
转过身勾了勾她的下巴,安宁欣慰道,“没关系的,反正今日肯定是要被他们挑刺儿,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
荀域为她封后之后便倒下了,连正式的册封礼都没有,所以安宁从没穿过凤袍,今日垂帘摄政,殿中的宫娥一时也不知道服制规矩,生怕做错了什么。
林嬷嬷适时走进来,棠梨如获大赦,赶忙走过去抓住她的手道,“嬷嬷你看,我们殿下这衣服合不合适。”
上下打量着安宁,老人家笑得一脸慈爱,“合适,有什么不合适的。”
“凤袍合体,头冠也没错,若是那些文武大臣嚼舌根,您就把老奴推出来,老奴伺候先后那么多年,重大场合一直都是这么穿的,从无错漏。”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棠梨长舒一口气,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人打断了。
“朕看看。”
安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见他脸色苍白,忙走过去道,“是我们吵到你了么?”
他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可嘴角依然挂笑,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没有,”摸了摸她的脸,荀域笑笑,“很好看。”
“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么?”他现在瘦的脱了相,和从前几乎判若两人,这副样子别说下不了地,就是下的了地也没办法上朝。
“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好歹还剩二百,可以养精蓄锐,东山再起。”
安宁忍不住抱住他,头还没枕上他的肩就被棠梨制止了,“殿下,您小心点儿,待会儿头发该乱了。”
春樱扯了扯她的衣角,林嬷嬷也埋怨她不识趣。
“乱了就重新弄,反正现在还早。”她们怕手忙脚乱延误了时间,所以起得格外早,如今一切就绪,离上朝还有段时间。
“你们在外面候着吧,我和陛下用完早膳就出去。”
几个人闻言忙在床上搭好了小桌子,将饭菜又都端了过去。
安宁一边吃一边喂荀域,男人则手执一卷书慢慢读着,一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模样。
“荀域,我怕我做不好,你给我讲一讲,从前我阿姐是怎么垂帘的。”
把她递过来的一勺粥吃下,荀域含糊回了句,“学她做什么,你是你,她是她。”
“你不是总说她太凶么,要是我以后也和她一样凶了,你会不会不喜欢我?”
被她这些小女儿心思逗笑了,荀域确实没办法想象安宁在朝堂上的样子,总不能跟那些老臣撒娇吧。
不过她那些小脾气向来只跟他耍一耍,旁人倒是想看,还看不着了。
“你以为你以前不凶么,以前在南国的时候,我要是有一点不和你意,你便要撒泼耍赖,跟我闹个没完,你以为我不记得了?”荀域一脸促狭,他现在可是受了大罪了,总有资格跟她翻翻旧账了。
之前因为她从胭云台跳下来的事情,总是占着理,其实他也是很可怜的。
“我哪有,不就是撕了一次你的文章么?”安宁最擅长耍赖,且大多数时候不是她存心,而是真的忘了,只记得别人欺负她,从不记得她欺负旁人。
“我那次不过就迟到了一小会儿,你不依不饶,让我哄了整整一个下午,然后还要偷偷带你出宫去玩儿,晚上还非缠着人讲故事,一直到你睡着我才走,熬了半宿把文章重新写了,这才交给裴太傅。”
挠了挠头,要不是他说,她根本不记得自己还缠着他讲过故事。
“那.....还有呢?”
“还有一次宫里的小宫娥绣了个香包给我,你气都气死了,夺了香包拿剪子一下一下剪得稀碎,不小心剪到手了,哭得那叫一个惨,最后还要到你阿爷那儿告我的状,说我勾引宫娥,害的我被你阿爷狠狠责骂了一顿,那个小宫娥倒是没什么事儿。”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安宁笑着笑着便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有这么不讲理的时候么?”
“你不讲理的时候多了去了。”
见她笑得开心,荀域神色愈发温柔,他伸手抚过她的眉眼,轻声道,“所以你呢,就把你不讲理的长处发挥出来,保准那些老臣拿你没辙。”
“那可不行,那要被人笑死的,我阿姐是以德服人,我总不能以不讲理服人。”
“你阿姐够狠,戚安乐够毒,宁儿,你心软,做不得太过的事情,就像你从前每次欺负完我,都会心存愧疚,又不好意思说,所以你留我在宸佑宫给你讲故事,在我被罚之后给我送点心,就是怕我记恨你.....”
不知道为什么,安宁忽然觉得鼻头发酸,愈发显得自己没有出息。
“以德服人未必就名垂青史,你一个女人,垂帘听政已是逼不得已,稍有不慎就会落个干政的骂名,倒不如胡搅蛮缠,只要没有原则性的问题,事过之后,那些大臣不但不会记恨于你,还会觉得你可爱。”
“人最喜欢原谅同情弱者,而强者再强,也经不住众人审视评价,他们会一点点剖析你所有的所作所为,总会寻到你的私心,然后朝着最柔软的部分下狠手。”
“安宁,你阿姐从前为了蜀国的朝政心力交瘁,把蜀国发展得那样好,又平平稳稳把朝政交与儿子,到头来史书上也只记了四个字。”
“戚后干政。”
安宁一路都会想着荀域的话,她的姐姐何其委屈,也不知自己如今替荀域代理国事,会不会落得一个比长姐更好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