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地步，即便柳怀阁再说什么也没办法挽回局面了。待得最后，也只有柳怀阁一个人还在这一片跪倒的人海中昂首挺立，和陈文茵对视。

二人对视了一阵子，柳怀阁原本挺立的腰弯了下来，好像是被这国家压得不堪重负了，他缓缓弯下了自己的腰。

可他的双膝仍然没有跪下，他向着陈文茵拱手道：“陛下，臣老了，老得都快站不住了。臣跟不上这个新的时代了，臣想辞官回乡了，还请陛下恩准。”

这个老人，曾经是这个国家的顶梁柱。以前陈文茵每次见到他，都会被他高大的身材和刚毅的面容吓到，即便是戍边的武将之中，似乎也少有像这位老人一般气势凌然的。

直到陈文茵慢慢长大了，她才渐渐敢和这个老人说上几句话，可这老人的气势依然让她不敢离得太近——她不知道这老人到底是生来就如此，还是只因他讨厌豫王府，所以只对自己如此罢了。

可今日，她终于斗败了这个老人，当这个老人在下面向着自己躬身行礼的时候，陈文茵忽然觉得他不再那么高大了，他就像随处可见的一个耄耋老者，佝偻瘦削，仅仅站着都颤颤巍巍的。

陈文茵叹了一口气，道：“准了。”

柳怀阁道：“谢陛下。”那声音沙哑无比，满满充斥着无力的感觉。

陈文茵道：“老太师年岁大了，来人，赐老太师一根拐杖。”

身边有人上前捧着根拐杖交给了柳怀阁，柳怀阁双手接过，冲着陈文茵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便向皇宫外走去。

他缓缓走过跪倒在地的群臣身边，走下大庆殿长长的台阶，那苍老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了台阶之下。

终于，在他身影完全消失在众人眼前后，台阶下传来了他大笑的声音。

“耳闻鸡鸣，东方日升，待得中天，越山过崚。陛下，老臣说准了！陛下，今日如此，你当悔不听老臣之言啊！”

这话听得柳文一阵心惊胆战，当年市井有言陈宁要篡位夺权，说的便是这样的童谣。他不知道这是童谣从哪传出来的，但现在再说起这个童谣，难免触动了陈文茵的神经。

他帮陈文茵斗败了自己的父亲，可那终究是自己的父亲，难道自己能看着父亲这么冒犯天威？

他赶紧抬起头来，对陈文茵道：“陛下，家父年迈昏愦，口不择言，还请陛下……”

陈文茵闭上眼睛，冲他摇了摇头：“无妨，不过是多少年前的市井流言，朕还不至于放在心上。”

如今，她可以自称“朕”了；如今，她要背负起这个国家的命运了。

为了走到这一步，她踩落了多少人的尸体？她不想再杀人了，不想再杀自己人了。更何况，柳怀阁在朝中的人望之高，若是自己真的动了他，还不知道要失去多少人心。

他老了，他走了，他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既然如此，几句闲言碎语，他想说就让他说去吧。

陈文茵缓了口气，她现在是这个国家的皇帝了，可她恍若梦中，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般。她需要一些时间来让自己明白这是真的。

过了一会，她才看着柳文道：“既然老太师请辞，那柳爱卿，你便来做太师吧。”

这人事任命未免显得儿戏了，柳文抬头刚道一声“陛下”，陈文茵便皱着眉头道：“不必多说，就这么定了。”

她说完便往大庆殿里面走去。

柳文稍微愣了一会，赶紧跟了上去。

未过多久，殿里便传出要中书令、侍中，及各部尚书令一同进去议事的指令。

各位大官重臣都吓得浑身发抖。在陈文茵还是公主的时候，整治起官员来毫不手软，如今当了皇帝，那新官上任三把火，说不定就拿谁开刀了。

几位官员进到大庆殿里面，依次跪好，口称“万岁”，谁也不敢抬头去看陈文茵。

陈文茵这时候还是一身的铠甲，这么短的时间没法更衣，她就只能先这么问政了。

大概问了些现在国内的情况，又着重了解了军资、粮草上的储备，陈文茵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有效利用手头的资源。

新帝登基，历来是要减免赋税的，所以她现在能得到的补助并不多。忽然间她有一种穷苦人过日子的感觉，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手底下的几十万大军随便一动，那就是大把的银子往外撒。

好在先帝时期国家富裕，先帝也为她留下来了不少的金银，足够她大手大脚挥霍一阵子了。

将大致情况都了解了一遍之后，陈文茵本想让他们都先退下，可柳文忽然奏道：“陛下，还有两件大事不可不议！”

陈文茵这才缓缓抬起头来，问道：“什么事情？”

柳文道：“一是先帝的谥号。”

陈文茵点点头：“这些事情，礼部尚书按照历来的规矩来定就是了。”

礼部尚书赶紧叩拜称“是”。

柳文又道：“还有就是陛下登基的祭天大典，也要好好策划一下。”

陈文茵眉毛一高一低，问道：“祭天大典？这个都是怎么办的？”

陈文茵出生的时候先帝就在位，祭天大典也好、登基大典也罢，她是都没经历过的。就是每年的除夕之宴，她也常常会找些理由不去参加——外面总比皇宫里面有意思。

那礼部尚书赶紧道：“祭天大典需要陛下沐浴斋戒，登泰山之巅，念祭天文稿，昭告天地……”

“不去！”他话还没说完，陈文茵便否定了他说的这一切，“如今外族正准备谋取中原，你让朕跑到泰山斋戒去？等朕回来只怕中原都易主了吧。”

“这……”那礼部尚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其实他也没经历过新帝登基，只能按着往年的记载来回答陈文茵，如今陈文茵一反驳，他反倒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柳文脑子更快一些，他稍微一想，立刻道：“既然如此，那陛下大可不出京城，就在皇宫中祭拜天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