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景散圣僧沉默了下来。

他醉心浮沉于经文当中，一不小心便忘记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整整一夜的时间过去了，经文不停地涤荡着他的内心，对于约定的事情仿佛变得很遥远很遥远，他不过是失约了一次，可是他们之间的感情便是这般的脆弱，只是一次的失约，便足以摧垮两个人。

姣杀一直都知道，他是佛，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有七情六欲的，更不会动凡心，每次看他身披袈裟手捻佛珠而来，便是像是口中含着的一颗糖果化开了之后，里面裹着的刀片掉进了喉咙。

看似坚固的感情，实则脆弱得不堪一击，姣杀无时无刻不在害怕着，也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

她此次来所做下的决定，也并非是一时的怒火，而是长久的恐惧和害怕积攒下来的。

只是此时看着景散圣僧的口中说出了那句放她一条生路来，她竟觉得，悲痛到了极点，便麻木了。

她看着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庞，唇角微微向上扬了扬说道：“别放过我了……”

见此，景散圣僧的眉心也紧紧地皱了起来。

“圣僧，若是放这妖孽走的话，必定还会为祸人间！”身边一个佛修连忙劝道。

然而景散脸上的表情却是并没有变，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姣杀，继续温柔地说道：“离开吧，往后我来渡你。”

“圣僧已经渡不了人了，”姣杀的眸光微微闪动着，接着说道：“小妖坏了圣僧的修行，也已经是万劫不复。”

这般说着，姣杀便轻轻地闭上了眸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活着也是罪孽深重。”话音落下，一滴泪水便从她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那一颗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滴落在身上的时候倏然间变成了晶莹漂亮的宝珠。

下一刻，姣杀的身子随着宝珠慢慢地向下坠去。

这一瞬间，景散圣僧彻底慌了神，亲眼看着姣杀的身体落了下来，几乎是想都未想便追了过去，从半空中将那鲜血浸透的身体揽入了怀抱中。

“姣杀！”景散圣僧惊慌失措地叫喊道。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往常的时候都是叫她为“女施主”。

神识散尽之前还能够听到丛他的口中喊出自己的名字来，她便已经很知足了。

“姣杀，活下来，你活下来可好？”景散抱着姣杀慢慢落在了地上，怀中的女子已经闭上了眼睛，不管他怎么说都没再睁开。

感受到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景散心中的某一块仿佛空了下来，心中顿时五味陈杂，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竟然这样惶恐、害怕、遗憾……

“我来渡你，姣杀，下辈子不要这样了好吗……”景散的眼眶已然湿润了起来，忽然之间脑海之中响起了姣杀的话。

圣僧已经渡不了人了。

不，不，他还可以渡一个人。

景散的眸光微微动了动，下一刻便将姣杀的身体放平在了地上，而自己在一旁盘坐起来，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只见他的身体开始泛起了金光，慢慢地将两个人笼罩了起来。

“景散！”看到了眼前这幅场景之后，登时脸色大变，连忙出口制止道：“景散你在做什么，你马上就可以成为真佛了，万万不可冲动啊！此妖孽罪恶深重，你莫要再用自己的功德来给她弥补了！”

住持所说的话他自然是可以听到的，但却并没有在意，而是继续地将自己的功德转移到姣杀的身上。

他也知道，只要自己安然度过了属于自己的劫难，便能够飞升天界成为真佛了，但是他现在明白了，他这最后一劫，是情劫。

现在的他，已然动了凡心，还是没有躲过这一劫，在这世间，他已经渡不了别人了，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将自己所有的功德都给她。

耗尽一生修为，引她向善。

做妖太累了，下辈子，让你做个人……

想到这里，景散的嘴角慢慢向上扬了起来，他将自己的最后一丝功德都渡给了姣杀之后，天色风云瞬间变化了。

“景散！”住持不由痛心地大喊了一声。

天色彻底的阴沉了下来，丝丝冰冷的雨点落在了他的肩头，景散慢慢抬起了头来，看着天空上骤然聚集起来的乌云，脸上并没有任何惧怕的感情，反倒是有些释然。

私自将自己的功德引渡到他人的身上是有违天道的，必定会招致天雷的惩罚，而此时的景散将自己的功德都引到姣杀的身上已经消耗了大半的功力，剩下的所有功力，却是化作了一道金光将姣杀缓缓地包裹了起来，以保护她的身体不在天雷之下被摧毁，也保护这些功德不会再消散。

乌云沉沉地压了下来，只闻一声巨响，一道天雷便向着毫无防备的景散圣僧击去了。

正正九道天雷，天雷过后原地便只剩下了已经没有了生息的姣杀的身体，和一枚舍利。

那是景散的舍利，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

听完了故事后的小和尚一脸疑惑地看着无尘，问道：“无尘师兄，明明是景散圣僧破了戒，才惹来了这般祸事，师兄为何还要说他是大英雄啊？”

“景散圣僧的最后一劫，也是他最后要渡的，便是那个鲛人，圣僧弯成了自己在人世间的所有任务，自然是大英雄。”无尘的眸光微微动了动，笑着说道。

他说的这番话让小和尚一脸的懵，想了许久都想不出个头绪来，又问道：“可是景散圣僧最后都散尽功德了，怎么还会变成真佛呢？”

“景散圣僧啊，”无尘的眸底划过了一道光芒，沉默了良久后说道：“没有猜错的话，在竹林中的时候，他便已经参破了红尘，本身已经进入了真佛的境界，他渡了最后一个人，此生已经圆满了，只不过他也殒落的，那时候的圣僧，已然变成了真佛。”

小和尚认为无尘说的这番话十分深奥，他听的云里雾里，但是他也不着急，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等长大了再懂也不迟呀。

而讲完了这个故事的无尘却陷入了沉思当中，不知为何，说起这个故事来的时候，自己竟有些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