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白衣仍旧是镇静自若,好似方才只是随意碾死一只蚂蚁一般,也难怪,修为如他这种境界,呼风唤雨天地变色都仿若只需自己一念便可为之。
骤然间,那柄自卓不凡袖中飞出的长剑破空而去,没有任何人说话,仅仅能听见的只是长剑刺穿身体的声音。
尚白衣面前的是一位刚才昏厥过去的血袍人,也就是他门下的弟子,或许并不是弟子,因为这位做师傅的将他们的性命似为草芥,这可怜的人甚至没有死亡的痛苦,随着长剑收回的刹那,唯有汩汩流出的鲜血,沿着千年松柏之下的泥土慢慢的扩散而出。
卓不凡握着这把已经变色的长剑,长吁出一口气,随之而见的是从剑中化烟而出的一位身着薄纱的女子,女子面容苍白,凝视尚白衣,嘴角渐渐现出弧度,似笑而又非笑,但转眼又是痛苦之色,眼眶含泪,气色变的红润起来,旋即轻叹一声,这方天地似在此刻停止了时间的流逝,身后的慕容追神情定格至此,跟随卓不凡而来的弟子们嘴巴大张着,却又听不见任何言语。
这女子并不是很美,但那带有丝丝哀伤眼神的眸子却又让人忍不住怜惜疼爱,她轻迈出一步,尚白衣失神了,随着女子的动作也往后倒了一步,与方才不可一世的模样相差甚远,他试图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女子并没有停下脚步,看着他,一步一步向前迈出。
“再退,你可就要掉下去了……”女子温柔的声音轻吐而出,她掩嘴一笑,不是绝美的脸庞却又动人无比,再而又道:“我不希望你死啊,白衣。”又是一阵轻笑,尚白衣顿在原地,平静下来,微微摇头,苦笑些许之后,缓缓道出:“我差点忘了,你不是青萝……”
“我不是青萝,谁又是青萝……”女子闭目,随后一声长叹,两串晶莹的泪珠自脸颊滑落,滴在醉松崖本就湿润的泥土之中,沉默数息后,忽的睁开双眼,原本那带有哀伤的眼神通通消失殆尽,被怒火取代,紧接着用那如同鬼魅般令人毛骨悚然的颤声道:“你杀了瑶儿,去给他偿命吧……”
女子化作一道霞光直奔尚白衣而去,尚白衣黑衣瑟瑟,一跃便已了无踪影,霞光四处寻觅无果,回归崖前幻回原来模样,一语不发的看向那不见底的深渊。
卓不凡走近,伸出手来欲搭上女子薄纱着身略显单薄肩头,却在快要触及的一霎又将手收回,背负身后,轻言道:“许久不见,你终于出现了。”
女子身躯微微颤抖,蹲下身去,声音幽怨,“瑶儿她……”
“崖高万丈,深不可测,先人曾为进阶神灵之境飞驰而下,却是一去不复返,你我更是无可奈何。”卓不凡看了眼这树立千年之久的松柏,眉间紧蹙,道:“尚白衣,你我之仇,不死不休!”
风声依旧,慕容追疾速奔出两步,却被一双大手紧紧拽住,他哭天叫地,哀声连连,用尽自己所知的一切狠辣之言大骂尚白衣,待他转眼看去之时,崖前仅有一人一剑,早已没有了尚白衣的身影。
慕容战眼光扫视周围,除却地上尸首,再没其余血屠教人,他看向站于崖边的卓不凡,言道:“尚白衣人呢?”
卓不凡缓缓转身,苦笑摇头,一息收剑回袖,转眼间身形已在百丈之外,众人不明所以,只是跟上前方人慢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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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河自崖上摔落,足足扯断十余根紧岩石壁的藤蔓,一直试图往上不能,低头看去,崖底只是一片黑暗,脚下蹬碎的石块听不见一丝落地回声,心中惶恐不安,陷入两难。
他奋力贴紧石壁,冷风扑面,极力忍受着刺骨的寒冷,还是一心想往上攀,直至头破血流,抓住的藤蔓断了便连忙拽紧另一根,如此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精疲力尽又没有食物补充气力,疲惫的他连眼皮也快睁不开来。
山鹰呼啸,盘旋空中,俯视到了这孤立无援的沈星河,如利箭般飞驰而去,沈星河发觉不妙,稍一提神,竭尽全力与袭来的魔爪抗衡,锋利的爪子将沈星河背面衣衫抓破,接二连三的直至抓到皮开肉绽,沈星河咬紧牙关,心中最后一点执念告诉他不能死去,他试图反击,只是没有任何空间让他施展,一旦松开一只手,便就会万劫不复。
山鹰尖叫一声,刺耳的声音响彻四周,此处它为霸主,断然不会放过在它地盘之中的猎物,沈星河越发心神不宁,最后一丝力气似要耗尽,他不愿就此死去,但他一点也不后悔,他只是恨,恨自己无能,无能与尚白衣对峙,自己在他面前没有任何出手机会,这样的自己,怎能救回青儿,怎能找寻父亲母亲,一想沦落至此,连这扁毛畜生也欺负自己,视自己如盘中之餐,他更是怒火中烧。
待山鹰再度飞来的一瞬,沈星河纵使再不甘心,却也意识到自己的境地,他笑出了声,“好吧,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你这畜生吃掉……”松开双手,落下的同时最后看了眼白云依旧的天空,带着无奈回想起儿时画面,终日饮酒的父亲,活泼可爱的青儿,这样就,永别了吗……
透入心底深处的恨意,沈星河一阵悸动,这种感觉并不是自己的,不知是不是幻觉,苍老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你恨吗……”
这声音像是藏匿无尽黑暗数久的猛兽,挑拨着沈星河的情绪,试图让他不能自拔,沈星河以为这是临死前的梦境,他不假思索的就回答道:“我恨。”
“有多恨……”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有几声诡异的笑,幽深至极,似在满足,又似在渴望。
“恨之入骨。”沈星河心中所想全然答出,他本就觉自己已经不行,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便就索性将一切情绪全部发泄出去吧。
“你想报仇吗?”这声音问的很焦急,已近迫不及待。
“报仇?我的仇是什么……”沈星河脑海画面呈现,他一一回想,自己有仇吗?不,并没有仇,有的,只是恨而已。
那道声音停顿下来,没再说话,只是从深处升起一缕幽光,托住沈星河,缓缓朝下而去。
待沈星河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只是一片混沌黑暗,“我死了吗?”他摸索着,面前没有一物,随即向着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说:“老伯,你在吗?”既然已死,这里便应就有早已亡去的灵魂,沈星河以为青儿的爷爷也在此处,故开口问起。
不得回应,沈星河起身,带着疑惑沿着黑暗走着,四处徘徊,突然被绊倒再地,他揉了揉摔伤的胳膊,忽而又自顾道:“死人为何还有伤痛之感?”
沈星河正自揣摩不解,脚下一柔软之物轻微抖动,他伸手摸去,触及之时掌心传来一阵热度,急忙将手收回,还没开口,一道娇喝在黑暗中响起:“找死!”
沈星河被这突如其来的喝声惊到,连忙后挪,“你是人是鬼?”
“本小姐……”
沈星河隐约感觉前方正在挣扎起身,他缓过神来,却感声音似曾相识,又想起尚白衣所言,接而试探性的问道:“卓,卓姑娘?
沈星河只听得喘息阵阵,片刻,前方好似舒展一口气来,便道:“原来是你,你怎也掉下来了?”
沈星河一阵窃喜,但随之情绪又低落下去,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黄泉路有这卓大小姐相伴,倒也不会孤单,但一想起二人皆已远离人世,又不免叹息起来:“没想到,我们还真是有缘,死也死在一起……”
“嗯?”卓念瑶沉默半晌,然后探近沈星河,往怀中一路摸上脸颊,沈星河不解何意,只嗅道缕缕芳香,心下一阵触动,正待问起,随即感到脑门被狠狠弹了一下,清脆的笑声响起,只听一声“呆子”,便被拽住胳膊拉起身来。
“卓姑娘何意?”沈星河对卓念瑶这一举动感到不明就里,此刻二人紧挨一起,一股热气吹向脸庞,随即被拉着一路朝暗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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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城之中,元音阁内
卓不凡静立原地,面前三位须发老者面带愁容,看起来已过百岁之龄,正是元音阁三大长老,他们分别坐在三方高椅之上,年岁虽高,但其气场不亚于卓不凡一分,甚至更为过之。
左侧一位长须及地,乃前宗主师弟忘语长老,右侧的一位名号流虹,此刻自顾摇头,虽是仙风道骨却显得喜怒哀乐尽在己身,而中间那位,手持拐杖,双目尽瞎,便是阁内威望最高之人,且身为前任宗主师兄,后辅佐卓不凡击退尚白衣,安居于此,这次尚白衣再度来犯,当听到他们宠爱的卓念瑶遇害之时,猛然持杖敲地,随着声声震响,卓不凡定睛看去,长老怒气冲天,喝道:“你这城主当的好啊。”
卓不凡无言以对,自己又何尝想到如此,他神色异常,忽的半躬身躯,道:“莫道师伯,尚白衣不知悔悟,如今既已现身,还望您老出手,我定要让他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