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夏王国是一个标准的雪国,背靠险峻的山势,常年被积雪覆盖。
四季连绵不断的大雪打退了许多寻求刺激的旅人,一个不慎,就可能永远迷失在边境的大雪之中。
就连王都的建筑都长时间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王国创立初期就出现了专门清理积雪的工作。
自家宅邸冒出的滚滚黑烟,也正巧被这自然气候所掩盖,如果不是仔细观察,是难以发现异样的。
没有人过来查看情况就是最好的证明。
“到底,发生了什么。”漠昊的心绪开始焦虑,虽然他内心一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眼看着异状发生的他,还是做不到保持冷静。
“是父亲和爷爷的话,肯定发生什么情况都是没事的。”漠昊安慰着自己的心绪。
自己的父亲和爷爷所持有的虚灵【苍风】,可将身体在那一刹那化为无数的叶子,在另一处再生,拥有短距离的瞬移能力。
仅仅展现出这些,自己的家族就能和景夏王国的元老家族雷斯特家族互掰手腕,获得了赐名【布莲修】,一时间风光无两。
曾经以为,自己也能和他们一样。
抛开多余的心绪,漠昊决心自己去查看情况,他希望只是什么闹剧。
退一万步说,就算出了什么状况,以自家的强劲实力,不论什么魑魅宵小都是自讨苦吃。
双手附上大门。
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这种熟悉的感觉让漠昊稍微放下心来。
漠昊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宅邸里鸦雀无声的事实。
品味糟糕的盆栽摆设,任性要求工匠进行的独有设计,用来充门面的巨大横梁,以及——
一眼就能看到主座的长廊。
都没了。
漠昊呆滞地看着这破败不堪的宅邸,对于几小时前才踏出家门的漠昊,冲击感太过强烈。
几乎是下意识地,漠昊就向着主座的方向跑去。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漠昊的思绪被冲入眼帘的一幕粉碎得一干二净。
主厅之中,一个身着粗糙褐色长袍的陌生老者,端坐其上,闲适地喝着茶水。
而漠家的中流砥柱,自己的爷爷漠天翎与父亲漠天宇,都静静地躺在两侧,毫无生息,不知死活。
漠昊印象中的父亲,嘴角总是挂着笑意,忙着自己的事情,即便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不被虚灵承认,毫无希望的独子。
父亲还是会摸摸自己的头,告诉自己要好好走下去。
印象中的爷爷,和父亲相反,总是大声笑着,也经常嘲讽得雷斯特家族的家主雷斯特兰克非常恼火,老做着一些不着调的事情。
但是无论是对谁,他都不会摆贵族架子,时常帮助周围的一般民众。
“总算来了啊。”
主位上的老者放下了手中的茶水,掀起了遮住面庞的盖头。
“被人侮辱过后就那么灰溜溜地回来了吗?虽然是聪明的活法,不过还是不行。”
老者说着意义不明的话,现在这个状态下的漠昊根本完全听不进去。
“你究竟是谁?!”
漠昊双目发红的质问,搭配上周围的场景,显得那么无力。
就算知道对方是谁,又能怎么样,自己——能够做什么。
就算眼前的人是敌人,自己也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大声地质问。
漠昊痛恨自己的渺小。
“你没必要知道。”老者的声音在漠昊听来,远比这霜雪要寒冷。
漠昊感受到的,不是对方不想透露出关键讯息而这么回答,对方完全没有把漠昊当成一个可以交流的存在看待。
“为什么……”漠昊的声音越发低沉。
他并不是在质问眼前的老者。
他是在质问自己。
为什么生来就毫无希望,即使想要努力,也没有可供攀爬的山峰。
“你没必要知道。”老者重复了刚刚说过的话,对漠昊的发问毫不在意。
不想与之交流,也无意多说什么。
老者的手中,出现了八种颜色的圆盘白练,开始飞速旋转起来。
两者之间的空间开始扭曲。
漠昊不自觉地受到奇异力量的吸引,被迫跪倒在地,回过神来的时候,惊觉自己犹如承受了千斤的重压,全身都发出了不同程度的哀鸣。
即便漠昊对虚灵的世界还一知半解,但也能感受到,这来自灵魂的颤栗。
眼前老者的强大,是货真价实的。
远远大过漠昊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甚至都不足以拿来做对比。
漠昊也恍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么久只有自己察觉到了自家的宅邸的异状。
四周的人,怕是都……
漠昊紧紧的握紧拳头,指甲都将掌心扎出了暗红的鲜血。
不知名老者以漠昊眼睛观测不到的速度出现在漠昊身前。
漠昊的脑子一片空白。眼中,只剩下老者身后缓缓回转的八色圆盘。
老者的一只手倏地插进了漠昊的胸口,八色圆盘疯狂旋转起来。
漠昊眼神失去了神采,整个躯体变得空洞。
仿佛失去了灵魂。
自己短暂的一生犹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飞逝而过,回想起来,自己的一生尽是遗憾与屈辱。
“九色——万壑。”
漠昊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剧烈的跳动着,逐渐微弱,停止。
“这就是——死亡?”
无尽的黑暗袭来。
——半小时前。
布莲修的家主漠天翎在主厅前来回踱步,往常喜形于色的他此时看上去非常烦躁。
漠昊的父亲漠天宇也眉头紧锁,但眼神坚定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父亲,我觉得该把事实向漠昊坦白了,不论如何,”漠天宇停顿了一下,语气坚定,“漠昊有自己选择未来的权利。”
“天翎,你是想让我们抛弃一切换来的东西都白费吗,让这十几年都白费吗?告诉那小子全部的事情,他会怎么选择你心里没有数吗?这是大罪!一旦暴露了,等待我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漠天翎沉默了。
其实两人都明白。
漠昊只是没有机会。
一旦有一丝希望,这个平时嘴上说着怕苦怕累的小子只会走那条满是荆棘的道路,披荆斩棘地前进。
“所以我不同意,你不要再说了。”漠天翎闭上双眼,不再走动。
漠天宇手中的茶杯突然消失,一阵苍叶在手中席卷而起。
漠天翎也猛然睁开双眼。
“看来我们是有客人来了。”
漠天翎与漠天宇,突兀地感知到某种气息,而且正丝毫不加掩饰地朝着这里走来。
身着褐色粗糙长袍的身影出现在大门位置,堂堂正正地从长廊缓缓走来。
漠天翎与漠天宇死死地盯着对方。
这身装束他们再熟悉不过了。
二人的脑海里不约而同地闪过,那闪着火光与鲜血的夜晚。
“三力,开!”
“苍风之翼!”
“苍风三戟刺!”
两人几乎是在老者出现的瞬间,两人就毫无保留的释放了隐藏了许多年的力量。
远不是这边陲小国所能认知的力量,现在状态下的两人,整个王国没有一个人配当他们的对手。
然而即便如此,两人还是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他们用再多措辞,都无法描绘出对方的危险性。
这是他们“逃到”景夏王国以后,唯一一次全力爆发。
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漠天宇的右手之上附着着回旋的苍叶所构成的尖锥状羽翼,不停的变化,仿佛是有着旺盛生命力的活物,形同白色雾气的力量覆盖其上,以其为中心点方圆两米左右的杂质都被某种不可见的气场净化得一干二净,左手上,有着一股白光闪烁。
漠天翎的苍风虚灵化作一把拥有三个诡异回路的长戟,漠天宇左手一般的白光包裹了整柄长戟,白色雾气则是将双臂完全覆盖,不可见的气场紧贴着全身。
而即便面对武装到牙齿的两人,褐袍老者依旧没有停下脚步,不断地缩进双方的距离。
漠天翎与漠天宇维持着先前的姿势,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下——
滴落。
人的视线总是容易被突然出现的事物夺去目光。
哪怕只是一瞬间。
暴虐之红!
老者猛然俯身,双手从袖中甩出,化作幻影,以感官完全无法捕捉的速度飞速贴近。
只一瞬便无限接近漠天翎手中幻化出的长戟,甚至老者与漠天翎的面庞都只有一手之隔。
“这么多年过去你们也稍有成长啊,不过。”
时间仿佛都无限地被放慢,老者右手爆发出剧烈的红光。
老者明明就在身前,却又好似远在天边,右手成拳,代表暴虐的极致破坏,鲜红色光芒覆盖了两人所能看见的天空。
宛如天塌一般的威势,向着漠天翎两人压来。
“还差得远。”
老者苍劲有力的尾音注定了二人的结局,在这恍若天威一般的攻势下。
一切还是和当年一样。
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了。
鲜红的“天威”,拍桌一般的随意,应声砸下,所有的建筑都像纸糊的一般倒塌,尘烟四起。
“喔?”老者的声音有些惊讶
漠天宇身上的苍色羽翼已经散去,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可还有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却坚定地矗立着。
漠天翎手中的苍风长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解体,即便骨骼不断地发出嘎吱嘎吱的碎裂声可他依旧满脸鲜血地挺立着,保护着自己的儿子不被落下的建筑砸到。
“看来窝在这种边陲小国,我也不是完全没有长进啊。”
老者摇了摇头。
“老实点躺下,还能捡回一命。”
老者一边抬起了手,漠天翎瞳孔骤缩。
“这是你的命运。”
“谁都无法抗争命运,我来带走那个东西。”
漠天翎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在这瞬间,他想到了更坏的结果。
手起挥下。
漠天翎什么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淹没在了尘埃之中。
如果硬要说发出了什么声音,那或许是全身机能损毁的悲鸣吧。
老者如同回到自己家一般,以迷幻的步法绕过了所有障碍物,坐在了主座之上。
这期间,不过过了短短的数分钟。
不止布莲修宅邸,连周围的一定区域,都只充斥着风雪的声音。
这一日,也还是像景夏王国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这地方,真有点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