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九回 叹前尘却警后事 惜姻缘难牵良人 上
作者:江陵野客      更新:2019-11-22 22:59      字数:3617

且说这小武子与那寿昌宫丫头有何情缘呢?原来,那丫头名叫塔尔玛,年方十九,康熙七年入宫,为正白旗包衣。她在入宫前曾与小武子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康熙七年的大年初二,这日大雪,一大早祭了财神又吃过‘元宝汤’,塔尔玛随着阿玛、额娘和阿哥一起回城东娘舅家去拜年。

累日暴雪,路上积雪盈尺,马车不便出行,这一家四口带着个拎了新年贺礼的家奴便只好步行前往。一行人正在胡同里走着,正欲拐弯时,一个小叫花子径直撞进了塔尔玛额娘那塔拉氏的怀里。那塔拉氏气急败坏,揪着他的衣领就给了一巴掌道:“哪里来的小混账!”那小叫花子吓得说不出话,挣扎着想跑,那塔拉氏偏不松手,又啐道:“弄脏了我的衣服,一句话不说就想跑?”小叫花子忙跪地磕头道:“老爷、夫人行行好,饶了我吧!”

正这时,忽听得前方有人喊道:“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抓住他!”小叫花子听后起身就要跑,却又被后排塔尔玛的阿哥抓住了,她阿哥道:“小子,犯了事就想跑?可没这道理!”小叫花子边捶打着她阿哥边喊道:“你放开我,放开我!”她阿哥一脚把他踹倒在地道:“得官,把他给我抓住喽,我倒要看看这小畜生到底犯了什么事。”家奴得官放了礼盒便上前把那小叫花子给抱捆住了。

而方才喊话的那两人这时也赶了过来,见小叫花子被抓住了,其中一人向塔尔玛的阿玛、阿哥依次作揖道:“多谢多谢!”塔尔玛的阿玛笑着回了礼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又问道:“不知这小叫花子犯了何事?惹得二位一路相追。”那人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俩是西街口永祥包子铺的伙计,这小子刚刚偷了我们两个包子走。”那塔拉氏听后笑道:“我当什么大事呢,就两个包子,你们就当行行好,给他得了。他这手抓了的,你们也卖不出去,难不成自个儿吃啊?”另一人笑道:“夫人说的在理,我们掌柜的原也是这么想的。世道艰难,这孩子看着也可怜。可老话说的好啊,‘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这小叫花子不是第一次偷了!”

她阿哥道:“他偷了许多次了?”原先那人道:“可不是嘛!他第一次偷时掌柜的没计较,隔了一个多月他又来偷了,我们都当没看见,放了他一马。可坏就坏在让别的叫花子给看见了,常言道‘人善被人欺’,自他开了这个口啊,三天两头的就有叫花子来偷包子。谁家都没有金银山,哪个不是艰难度日呢?掌柜的为这事恼了许久,偏巧今儿他又来偷包子,掌柜的这才气得命我们一定要把他给抓回去。”转又叹道:“我们掌柜的也是被逼急了没办法,抓他呀主要也是为了给那些叫花子看的。”那塔拉氏道:“既是这样,也怪不得你们掌柜的,这小叫花子可怜是可怜,可恨也是真可恨!你们便带他走吧。”

那两人又弯腰作揖谢了几句,便一人一边抓起小叫花子夹着走。塔尔玛见那小叫花子看着才八岁大,穿着件都看不见絮的小破袄,外披条麻布挡风,脚上穿的鞋就包了个脚后背,前头露出截冻得通红的脚趾来,头上戴着个碎布拼成的风帽,看着着实令人心疼。那俩伙计正往回走着,忽听后头有人喊了声‘等等’。小叫花子闻声看去,见一个身穿正红长棉袍的神仙姐姐正朝自己走来,又见她围着红绫抹额,头戴乌绒冬帽,帽后还坠了两根浅绛色的棉绸长飘带,实在美极!

那塔拉氏喊道:“塔尔玛!你干嘛去?”塔尔玛回道:“我说几句话就来。”又对着那俩伙计道:“他一而再的偷包子固然可恨,但我方才听你说,他是隔了一个多月再才来偷的,想必真是走投无路了。他若见你们心善便存心相欺,那他就当和那些叫花子一样,三天两头地来偷,可见他还是知廉耻的。所以还望二位能跟掌柜的求求情,不要太过为难他。”仍是原先那人回道:“小姐说的是,我们掌柜的也不会真为难他,顶多吓唬吓唬,警示下旁人。”塔尔玛听后蹲下看着那小叫花子道:“你日后不要再偷了。”说着又从双手捅的棉手焐子里掏出块碎银放到他手里道:“去吃顿饱饭再买身冬袄,给人家当伙计学徒也好,当家奴小厮也行,总有办法能活下去的。”

那塔拉氏见状忙走去拉起塔尔玛道:“那些钱是给你带进宫去打通人情用的,你给一点可就少一点!”塔尔玛笑道:“宫里的人也看不上这点碎银,若能帮人一把,也算用得其所了。”那塔拉氏听后也无旁话可说,只得由她了。那小叫花子被挟着走了几步,忽又挣脱开来向后跑去,他跪在塔尔玛面前磕了三个响头道:“多谢观音娘娘!观音娘娘大慈大悲!”塔尔玛一愣又笑道:“我哪是什么观音,你要能一生不偷不抢,我就承你这三个头。”小叫花子抬了头,满面积泪成霜。那俩伙计又来抓起小叫花子往前走了去,小叫花子边走边回头看向塔尔玛,那位走在盛雪里的观音娘娘,他是一辈子都忘不掉了。说到此,各位也都明了了,当日那小叫花子正是今日的小武子。至于他又为何入了宫,还要待秀敏来问。

秀敏问道:“那她不是给了你银子么?你怎么又入宫了?”小武子道:“我那时才八岁,人又长得瘦小,即便换了身行头也没什么人家愿意要我。后来去妓院当了一年的酒童,又...”小武子顿了下,抹抹眼似不愿再说了。秀敏见状道:“过去的事你不想说就别提了,单说说是怎么找到她的?”小武子吸了下鼻道:“我已然这样了,告诉姐姐也无妨,那去妓院的也不光是找女人乐子的。总之我不愿意便挨了顿毒打,好在死命逃了出来。后来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又听人说宫里招太监,每月二两银子米一斛,逢年过节的还有赏份。我一寻思,反正我又无父无母,便净身入了宫。”秀敏伸手抹了小武子的泪道:“只要活着,都会好的。”

小武子笑道:“敏姐姐你不知,我进了宫可走运呢!天天吃得饱穿得暖,我又生得讨人喜,没半年就调来了乾清宫,还认了师父,这下,我也算有爹了。”秀敏道:“那塔尔玛还记得你么?你们可有说上话?”小武子道:“我前天刚找到她就被当成淫棍打了顿,只怕日后她都不愿再见我了。”转又苦笑道:“这样也好,我如今这副模样,她不知道还好些。”秀敏道:“你不是十岁就入宫了么?怎么最近才找到?”小武子道:“大海寻针哪是那么容易的,宫里人心叵测,我又不敢随便问人,只得靠运气去碰。后来到了乾清宫,跟了师父,才有机会跟东西各宫的人接触。”秀敏又问道:“那寿昌宫不是皇太后的寝宫么?皇上该是常常去他额娘那儿才是呀,怎么也花了两年才找到?”小武子道:“寿昌宫那位不是皇上的生母,皇上的生母康熙二年就崩了。皇上对她感情不深就不常去,上次去还是太皇太后非让去的。”又叹道:“咱们这个皇太后啊,任谁看了都心酸。”

秀敏道:“这话从何说?”小武子扫了眼四周的房屋,确认无人后才低声道:“先帝爷那会不是废了一个皇后嘛,她是继后。后来董鄂妃入了宫,先帝爷喜欢得不得了,一个月就封到了皇贵妃。这还不算完,先帝爷还想废了她好立董鄂妃为后,但她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太皇太后当然不许了。先帝爷气不过就冷了她六年,她膝下无儿无女,十三岁封后二十岁便当了皇太后。”秀敏道:“那董鄂妃是皇上的生母?”小武子道:“不是。皇上的生母姓佟。这董鄂妃在先帝爷前一年崩的,她就生了一个儿子,没活几月就夭折了。”秀敏却说:“可宫里不是有个太妃姓董鄂么?皇上还命御茶房给送过茶呢。”小武子道:“这你不知,先帝爷那会有三个董鄂氏,一个是那董鄂妃,一个殉葬死了,还有一个便是这太妃。太妃的儿子是裕亲王福全。”秀敏又问道:“那董鄂妃的儿子怎么就夭折了呢?”小武子道:“天花。”忽又面色一转道:“但我听人说这事儿跟皇上生母佟妃还有点关系。”秀敏道:“这能有什么关系?得病的事谁说得准呢。”

小武子道:“这姐姐你就不懂了,那孩子是得的天花,可怎么得上的呢?先帝爷拿他当命根子,说这孩子才是他的第一子,身边的人都没谁患天花,他怎么就染上了呢?”秀敏道:“那你快说呀,他怎么染上的呢?”小武子道:“我听宫里的老太监们说,先帝爷打这孩子一生下来就决定立他为太子了,但那时先帝爷已经有两个儿子了。一个是裕亲王,还有一个就是咱们皇上。佟妃一听这消息,那哪还能坐得住呀,偏巧那时候咱皇上在宫外避痘时也出了天花。据传是佟妃拿了皇上出天花时穿了的衣服重新裁了件小的送给了董鄂妃,董鄂妃没什么心眼就给小阿哥穿上了,这下才染上的天花!”转又叹道:“这孩子也是命里没当皇上的运,咱皇上有这运就挺了过来,出痘痊愈后就重返皇宫了。”

秀敏又问道:“那先帝爷有查出是佟妃干的么?”小武子道:“那要真是她干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先帝爷必是能查出来的。但既无定罪,先帝爷又传位给了咱们皇上,我就觉着不会是佟妃干的。”秀敏道:“一定不是她干的!她儿子正生着病,祈福都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去害别人呢?”小武子接道:“但不管怎么说,先帝爷肯定也听到过这些风言风语,所以之后再也没去过佟妃那儿。可怜佟妃偏又对先帝爷情深,听说是日日以泪洗面,就在景仁宫里朝那乾清宫望着。先帝爷死前唯独没见佟妃,佟妃知道先帝爷驾崩后,几次都哭晕了过去,没过两年就随先帝爷去了,崩时才二十四岁。”秀敏听后叹息道:“何其惋兮!何其悲哉!有情的无福长久,有寿的余生空守,有义的却又是痴心错付!前人如此,后人又当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