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十五回 光风霁月慷慨言 玉肌香骨细和作 下
作者:江陵野客      更新:2019-11-22 22:59      字数:3229

过了会子,小芙捧了填漆小盘来,上面摞了四小盒圆形银皂盒。妙真和纤云接过主子们的茶,嘎珞先取了盒来看,秀敏也凑眼瞧了过去。只见那小器中间设了横隔,分为大小两部,以区干湿。小的那部盖有玉质半圆形器盖,顶纽是颗绿松石。嘎珞揭开玉盖,溢出一股檀香。又见里面放了五颗似龙眼大小的圆皂,却不是白的,而是琥珀色。秀敏心想道:“这怎么能叫实白皂呢?”却又怕唐突相问,引人好笑,便不做声了。嘎珞心直,说道:“这皂丸哪里白了?分明是黄色的。”伊尔木笑对莲香道:“你与她们说!”

莲香道:“这十白不是取其色而是取其材。将那鲜皂角剖开,用水净柔后,填入薄荷和芫荽,一齐蒸上小半日,以去气息。再取白芷、白芨、白蔹、白牵牛、白附子、白檀香、白茯苓、白蒺藜、白僵蚕、白丁香各一两碾末。将这药末和着捣烂的皂肉,以鸡清调和,再滴参蜜制丸。因这十种药材都带个白字,便取名‘十白皂’。但这皂内也不光有十白,还有甘松、鹰条、蜜陀僧等物,就不一一说了。”

这些药名,秀敏是闻所未闻,又听要加参蜜和鸡清,哪似宫外都是掺白面来调的,不禁感叹今日真是开了眼了。嘎珞听了也叹道:“哎呦我的姐姐,也就你这般的奇人,才肯花这么大气力做这香皂了!”

伊尔木来了精神,笑说道:“这皂丸不光做起来琐碎,用起来也讲究。”嘎珞忙问:“怎么个讲究法?”伊尔木道:“你若用那井水濡湿,就当真是糟蹋了这十白,必得用浸了江米的第二道白水来湿这肥皂才好!”秀敏道:“如此说来,得叫‘十一白’才好!”嘎珞接道:“难怪伊姐姐你肤若鹅脂,容白无瑕,秘诀原是这个!”又笑问道:“不知我和秀敏可也有这福分,沾一沾姐姐的光?”

伊尔木道:“我还怕你不要呢!这四盒就是拿给你俩的,用着若觉得好,再打发人来拿。”秀敏忙道:“怎么好白白承姐姐这个情。”伊尔木道:“你若不拿着,我就当你还在为那日的事生气了。”秀敏笑道:“那点事,哪值得记到现在。”嘎珞放回那盒,又拿了两盒笑着递给秀敏道:“那你就快收下吧!”秀敏接了皂丸,谢过伊尔木,心下对她也不再介怀了,只当她跟墨竹姐的性子一样,也是外冷内热。殊不知,后起的诸多祸事,都因她故。

秀敏和嘎珞又在殿内呆了半个多时辰,见伊尔木倦态微露,便起身告辞了。出了主殿,秀敏远望着后殿那树早已落尽的梨花,愣了半日神。嘎珞见状问道:“你瞧什么呢?”秀敏道:“没瞧什么,走吧。”在景阳宫后殿的那日那夜,秀敏再回想去,竟都有了恍然如梦之感。保官的那半块帕子,仍在匣中躺着,秀敏不知今生是否还能再见它主人一面了。

回西宫的路上,秀敏问嘎珞道:“方才我听你说雯姐姐,这个雯姐姐是谁?我可有见过?”嘎珞道:“你应该没见过,她身子弱,禁不得风,太皇太后特允她每日不必去坤宁宫请安。”嘎珞又往秀敏左侧指道:“这墙后头就是雯姐姐住的承乾宫。”秀敏道:“难怪我没听过这名。”嘎珞笑道:“那要不咱们绕到她那儿去?她是见过你的,还说你的琵琶弹的好呢!”秀敏忙道:“这哪成礼数,既是初次见面,又要登门造访,岂有两手空空的道理,还是等日后吧。”

秀敏话刚落,就见一嬷嬷领着个小太监从右侧的钟粹门出来道:“给珞主子请安!”秀敏见是萨嬷嬷,想着她出来那宫该是钟粹宫了。嘎珞道:“萨嬷嬷,这儿还有一个主子呢!”萨嬷嬷装作刚瞧见的样子,再行了个礼道:“敏小主好。”嘎珞又问道:“舒姐姐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吧?”萨嬷嬷笑道:“劳主子记挂,是快了。”嘎珞道:“那你万事可得小心些,寸步不离才好,这会子又要干嘛去?”

萨嬷嬷道:“可不嘛!奴才也不想出宫去,偏是主子把皇上看得比什么都重,自从知道皇上受了伤,好几夜都不得安眠,只恨不能亲自去照看。这不,现熬了盅鸽汤,命奴才亲自送到皇上跟前去,再看看皇上的伤势如何,好回来细细禀告。”又接道:“珞主子,奴才得先去了,这汤凉了就不好了。”嘎珞忙让她走了。秀敏看着萨嬷嬷疾去的背影,幽幽说道:“莫怪人人都想当皇帝,被这么多人记挂着,真好。”

嘎珞笑问道:“你嫉妒啦?”秀敏道:“你不嫉妒?”嘎珞撇头嘟嘴道:“这有什么好嫉妒的,当皇上的难处多了去了,且不说国家大事,就是这宫里家事都是一堆要应付。哄完这个那个又生气了,对那个好点这个又不依,我看着都觉得累。”秀敏笑道:“怎么你倒跟个局外人似的,皇上对别人好,你难不成还高兴?”嘎珞摇头叹道:“你们呀,就是太把皇上放在心上了,我就不计较这些,皇上对我好就好,不好,我就去跟‘绝尘’玩,和妙真打络子,听雯姐姐弹琴,向昭姐姐学字,怎么不是过呢?谁说非得守着皇上一人了?”

秀敏听了嘎珞这番话,撼动之余,细想道:“亏我之前还可怜宫里的主子们,其实我的眼里也只有皇上。想来除了儿女情长,我不也是别无他物么?就像是皇上朝珠上的一颗珠子,他赋予了我全部的意义,可这不是我一直以来无限可怜和反感的么?怎么我也变成这样了呢?”秀敏一面想一面回了永寿宫,又坐在炕上沉思了良久。

这日夜半三更时分,纤云对着烛光倦眼穿针,穿了好几次都不成,又揉了揉眼,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再一抬头,见秀敏还在对面看书,便说道:“主子,这天下的书千千万,不是一夜就能看完的,您听奴才一句劝,放了书去睡吧!”秀敏手不释卷,只说道:“我早都让你去睡了,你非在这儿守着。”纤云道:“主子您这又是为哪桩呢?”

秀敏放下书道:“我这是为我自己。不然,日日在这儿看云赏花的,又有什么乐趣?即便要如此,读过了‘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再看那宫后苑都觉得别有诗情。再读这‘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鸟斯革,如翚斯飞’想想不就是写的咱们紫禁城嘛!我倒真愿彼此能‘式相好矣,无相犹矣’,每日都能‘爰居爰处,爰笑爰语’!”

纤云听了吓道:“完了完了,主子疯了,这满口都说的什么跟什么呀!”秀敏哼了声,又拿起书道:“这《诗经》的妙,不读不解,读了就丢不开手了。”纤云见秀敏那般痴迷,再又想着明日不用去坤宁宫请安,便由着她去了,自己仍旧在一旁做些针线陪着。秀敏一口气把一函《诗经》读完了才恋恋不舍地合了书睡下。

次日清早,格福嬷嬷已经备好了早膳,见殿内仍是没有动静,便催塔尔玛进去看看。塔尔玛进了卧房,见秀敏和纤云对趴在炕桌上睡得正酣,着实吓了跳,忙去推醒纤云道:“主子怎么在这儿睡了一晚?”纤云醒后打了个冷颤,道:“别提了,昨儿看了一夜的书,劝都劝不住。”又自怪道:“我怎么就睡着了!”

塔尔玛去床上抱了枕头被子来道:“那你也该给主子盖点什么再睡呀!这才五月,哪禁得住这么睡一晚!”纤云下炕将秀敏扶卧下道:“我若知道主子什么时候睡下的,又怎会就这么放着呢。”塔尔玛给秀敏垫了枕头又盖了被子道:“要是让那俩嬷嬷知道了,又得多出许多闲话来。”纤云把炕桌移到墙角道:“让她们说去,哪个宫里没点闲话。”秀敏忽然梦呓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塔尔玛弯腰凑近道:“主子,您说什么呢?”纤云道:“说梦话呢,小点声,别吵醒主子了。”

塔尔玛起身走到纤云身边,又瞟了眼殿门处,压声道:“雅利姑姑是从慈宁宫来的,还是太皇太后安排的人。”纤云闻之大惊,忙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塔尔玛道:“昨儿你和主子不在宫里,那俩嬷嬷在厨房好吃好喝,估计是喝高了,我听雅利姑姑一直在说慈宁宫的要比这里的好上百倍。”纤云道:“那也不一定就是太皇太后派的人。”塔尔玛道:“格福嬷嬷问了,说慈宁宫既那么好,你来这儿干嘛?雅利姑姑亲口说的,是太皇太后派她来盯着咱们主子的。”

纤云不解道:“盯着咱们主子干嘛?”塔尔玛道:“防着咱们主子专宠呗!前有董鄂氏,再往前有海兰珠,太皇太后能不防嘛!”纤云道:“我倒没想到这上头来,今儿听你一说,看来咱们也得防着她俩了。”塔尔玛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昨儿晚上就跟顺成和小冬子说了,让他们多盯着些。”纤云微点头道:“那咱们快出去吧,别让她们起疑。”塔尔玛见炕桌上的书册纸笔还散着,便伸手去收拾,又见砚台下压了张纸,欲知这纸上写了什么,见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