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十八回 赏海棠杂忧错生 绣琼花淡日安度 上
作者:江陵野客      更新:2019-11-22 22:59      字数:3347

话说秀敏回宫后,因着大哭了场,一时身乏神倦,稍坐了片刻便洗漱更衣睡下了。至次日清早,塔尔玛来叫时,秀敏仍是提不起精神,却又不能不去请安,故而眉眼怠慢,体态懒散。秀敏见一直是塔尔玛在伺候,没见着纤云,便问道:“纤云呢?怎么不见她来?”塔尔玛边摆早膳边说道:“她许是着了些凉,昨儿回来就说头重脚轻,眼赤舌苦的。”

秀敏道:“风口里站了一夜,可不是着了凉,我看看她去。”塔尔玛忙拉她坐下道:“主子,去坤宁宫请安要紧。她也没什么大病,今儿一早我问她,她说好多了。”又问道:“她怎么在风口里站了一夜?”秀敏见塔尔玛还不知前夜里的事,纤云没说,自己这会也说不清,便搪塞道:“天气热,她贪凉呗。”又说道:“你让小冬子去传太医给她瞧瞧,这病一拖着就难好了。”

塔尔玛应了声后,又将空食盒拎给在门外候着的格福嬷嬷。秀敏瞧她面色土青,便问道:“嬷嬷,昨儿就听说你们闹了一天的肚子,今儿好些没?要不呆会让太医一并开副药?”格福弓腰捂着肚子道:“谢主子,只是今儿不怎么疼了,就不劳烦太医了。”塔尔玛笑道:“嬷嬷,你只管住你这张嘴,保管比吃什么药都强。”格福白了眼塔尔玛,愤愤地走开了。

秀敏听了笑对塔尔玛道:“你别说人家,你也只管住你的嘴!”塔尔玛笑不作声,走去里间收拾秀敏前两日的行李衣裳。秀敏夹了竹节卷小馒首正要吃时,见塔尔玛抱了堆衣裳往门外走,忽又见从那垂下的袖管中飘出张纸来。秀敏猛得想起了那首词,连忙起身去拣,却已被塔尔玛拾起了。塔尔玛边看边问:“这是写的些什么?”秀敏夺过来道:“没什么,瞎写着玩的。”话了便转身把那信纸收到里屋放着。

用过早膳后,塔尔玛随秀敏去请安,此时天已放亮了大半,便无需顺成再掌灯了。坤宁宫内的众妃们见秀敏神情大不同前,都当她是前夜里侍寝辛劳了,竟缓了一天都没缓过劲来。众人中有掩嘴暗笑的,有心里怨妒的,有毫不在意的,也有和秀敏一样不明所以的。济兰则仍是按常例训-诫众人,并未多言其它,故而不多久也就散了。秀敏等着昭宪和嘎珞过来后道:“昭姐姐再不去我那儿看海棠,就不是‘绿肥红瘦’是‘绿有红无’了。”嘎珞道:“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去如何?”昭宪笑道:“也好,这会子回去也是无聊。”于是这三人并着侍女们都往永寿宫去了。

待这行人刚出了隆福门,正巧撞见木兰急着往这边来,嘎珞道:“怎么了?跑得一头汗。”木兰喘着粗气道:“董小主,她,她又发病了。”嘎珞道:“去请太医没?”木兰道:“金贵去请了,蔷儿她们拉不住,海姑姑也去帮忙了。”嘎珞道:“这还了得!竟都拉不住了,我看看去。”忙又对昭宪和秀敏道:“我今儿就不去了,先走了。”话落便带着妙真随木兰回宫了。

秀敏纳闷道:“哪儿又出了个董小主来?”昭宪道:“她有些病,不好出门,所以你不知道。”秀敏又问道:“什么病?”昭宪道:“说不上来的病,虽药石无灵却又无碍性命,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作。一发作起来,整个翊坤宫都不得安宁,可这也怨不得她,她也是个可怜人。”秀敏道:“听姐姐这么说,其中还有些缘故?”

昭宪边走边自思要不要告诉秀敏,又想道:“我不说,日子久了,她也是要知道的。若是旁人来说,又不知会说成什么样,倒不如我告诉了她。”于是道:“她原是乾清宫的宫女,三年前的某天晚上,皇上贪杯喝多了酒,一时酒后糊涂就宠幸了她。皇上本对她无意,故而没过个十天半月的,也就丢在脑后了。她偏有些痴处,见皇上这般冷淡,心里就落下了病。后来发现自己怀了孩子才算有了些盼头,虽然不是皇子,但也能凭此享福了。奈何苍天无眼,这孩子今年初又去了,打那之后,她举止就有些疯癫,说话也不利索,宫里的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说等发作完了就好了。她原是住在钟粹宫,可舒宜尔哈又禁不起这么一天三次闹的,太皇太后便出面让她搬去乾西五所,但皇上又于心不忍,想着到底是因他而起。偏这嘎珞又是副热心肠,看她实在可怜,便把她接来翊坤宫了。说来也怪,她去了嘎珞那儿,倒不怎么疯了。有时我们去看她,她也能接话,今儿不知怎么又发作了。”说着已到了永寿门前。

秀敏听后又想起小武子那夜说的先帝爷的妃嫔们,抑不住长叹一声,道:“到底是皇上薄情了些。”昭宪道:“皇上倒不薄情,况且自从出了这个事儿,之后不管多热闹的宴席,也没见皇上喝超过三杯。”昭宪见秀敏仍是面有郁色,便笑指着那树海棠道:“这‘残蕾深藏数点红’倒比‘胭脂吐尽露华浓’要高洁许多。”秀敏这才反应过来是邀昭宪来赏花的,忙赔笑道:“瞧瞧我,倒把正事给忘了。”

昭宪因见东北角上的花篱甚是别致,便走去道:“你这牡丹的色儿倒正,前些日子他们也给我送了盆,我嫌那色杂了些便移去婆子们房里了。”秀敏道:“姐姐若喜欢,我让他们送一盆去延禧宫。”昭宪笑道:“别糟蹋了,我不会养花,去年素雯给我送了盆兰草,我给养死了,她生了我半年的气,我可不敢再养了。”

秀敏道:“雯姐姐也喜养花草?”昭宪道:“哦,我倒忘了你还没见过她。她的花草不是用养的,是靠血泪喂的。她是个草木之人,那些都是她的发肤魂灵。”秀敏听了暗自叹道:“倒有这等神人!不知是怎样一个草木之人呢?”又见昭宪对那牡丹喜爱非常,便说道:“这牡丹比那兰草要好养许多,姐姐不妨养着试试。”

昭宪笑问道:“当真好养?”秀敏道:“浇足水就行了,姐姐再不放心,我让她们写个花方,姐姐就按着上面的做。”转又对顺成说:“你挑盆好的,送去延禧宫。”昭宪忙道:“客气这些作什么,我让他们来请,也让你的人教教他们怎么养。”遂而向红英道:“你回去叫小良子带两个人来。”红英道:“那谁伺候主子呢?”昭宪笑道:“我这会子离了你,难不成就不能活了?回去吧,这儿有人伺候。”

红英走后,塔尔玛道:“两位主子站得乏了,不如进去歇会吧。”话了秀敏便和昭宪一起进屋了。小冬子奉上茶水,秀敏又说早上吃的牵丝山药不错,让格福再做点来。塔尔玛怕小冬子一人叫不动格福便和他一起出去了。彼时,纤云服了药在厢房睡着,顺成在挑牡丹,雅利不知又去哪儿逛了,平时人多的还转不过身,偏这一时半刻的没一人在里屋伺候。

秀敏见干坐着也是无趣,突然想起偷的那首词,正巧又是昭宪在跟前,还能懂些,便神秘兮兮地笑道:“我前儿得了篇佳作,那词填的真是好,今儿也给姐姐瞧瞧。”说着便下炕去首饰盒里拿词。昭宪问道:“什么词牌?”秀敏说:“叫什么鬓云松令。”昭宪想了想道:“从没听过这么个词牌,许是你记错了?”秀敏展开那纸看了眼又走去递给昭宪道:“没错,就是鬓云松令。”

昭宪接过纸来一看,如打了个焦雷般,一时唇颤手抖,眸里浸泪。秀敏道:“姐姐眼里都泛泪了,这词读来真是让人心碎。”又见昭宪并不接话,只是凝眉细抚着墨迹,身战鼻抽,泪流如注。秀敏不禁慌了神,忙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这词也好不到如此呀!”昭宪气噎喉哽着道:“你从哪里得的这词?”秀敏万分心虚地说:“在,在宫后苑捡的。”

昭宪抬眼看着秀敏道:“你少骗我,宫中无人写得出这词。你若不说,我便拿去皇后那儿。”说着就要起身。秀敏忙拉住她道:“好姐姐,你千万别去!我老实说,这词,是我从宫外带进来的。”昭宪坐下道:“你何时出的宫?怎么出的?”秀敏只得照实说道:“昨儿我弟弟大婚,我求皇上把我送出的宫。前天夜里我也并没有侍寝,而是在家。”昭宪道:“那这词呢?谁给你的?”秀敏道:“没谁给我,我也不知是谁写的,是在一个叫‘断忧苑’的地方偷,不,拾来的。”昭宪听后又不吭声了,只管着落泪。

秀敏见状道:“姐姐,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再不说,我可真要急死了。”昭宪看着信拭泪道:“你对我坦言相告,我也不应瞒你,这是我堂哥的字迹。”秀敏惊一跳道:“容若公子?”又自语道:“想他那般的风姿竟擅写婉约之词,真让人纳罕。”昭宪疑心道:“你见过我堂哥?”秀敏道:“只是匆匆一瞥。”昭宪忙问道:“那他面色如何?可有好些?听说他因寒疾未能参加殿试,真是苦了他,为这个病也不知寻了多少大夫,都不见好。”说着又拿帕抹泪。秀敏道:“我见他时,倒像是痊愈了,未瞧见病色。”

昭宪听后道:“就算是好全了,也禁不起喝那些酒来折腾。”顿了半刻又自言道:“你要如此,让我如何呢?”秀敏见昭宪这副泪断肝肠的模样着实超出了一般的兄妹情,前面的话尚能说通,只是这最后一句实在不像妹妹该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