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府的正厅气氛凝重。
“我不愿意。”楚千离说出来这四个字掷地有声。
“这是皇上安排的,容不得你意愿与否。”楚湘王俯身离去,“她交由你来安排。”
云未染站在一旁,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嫌弃了一般。
楚千离踱步到她的面前,正想开口,云未染却对上他的目光,道:“楚世子,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
这话弄得楚千离一头雾水。
“那晚瓢泼大雨,楚世子都记不得了吗?”
“不记得了。”楚千离淡漠地转身,道,“如果你是想以一份恩情来换取我对你的青眼有加的话,我劝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罢。”
楚千离遂离去,却被门外一个身影挡去了道路。
“世子,夜深了,你让这位云姑娘住哪里?父亲既把她交给了你,你就应该安顿好。”楚千凝笑盈盈地朝云未染望去,“像弟弟这样的性子,以后要怎么办?”
“随便给她一个婢女的差事就可。”楚千离许是见了他的姐姐楚千凝,语气变得柔和了让许多。
“不可!”云未染和楚千凝异口同声地说道。
“世子,云姑娘乃是皇上钦赐,还望世子考虑周全。”楚千凝拉过云未染的手,“还是我来安排吧。”
总算有一个明事理的人,云未染暗自想道,忽而又听得楚千离一声:“那就劳烦郡主多费心了。”
这对姐弟的关系,客气的有点疏远啊,他们并没有以姐弟相称,而是互称尊号,这楚王府的规矩难道这么苛刻吗?
云未染想到今后的处境,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楚世子。”云未染鼓起勇气,叫住了他,“像世子这般揣摩别人心意,随意把一个勿须有的理由扣在别人身上,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
“民女未染是凉国的舞女,虽身份低微但也知道何为羞耻之心。一朝得以进姜国的京城,又承蒙皇恩做了王府世子的侍妾,未染心里不敢有半点想法,要是有,也是不让自己再次流离失所。”
“未染自知世子并不信我,这里并没有任何人会信我,对于楚世子而言,未染只是一介舞女,只是皇帝随意钦赐的一件物品,但对于未染来说,我从来没得选择,从之前成为舞女是如此,到如今进楚王府也是如此。”
云未染俯身行了一个大礼,道:“还请世子不要为难未染,不要视未染为仇敌。”
夜深了,扶云阁点起烛火,为这沉寂已久的地方增添一丝生气。
云未染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并点了一炉丁子香,驱散了一下殿阁中陈旧的味道。
扶云阁在楚世子所住的含章殿别院,与世子殿只有一墙之隔。
听楚千凝郡主说,这里原是楚世子习武之师所住的场所,后来武师告老还乡,这里便空了出来,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居住。
如今楚世子将这一处风水宝地许给了她,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楚世子把刚才未染的一番话听了进去。
虽然楚世子没有太多的言语,只说了一句“若是问心无愧,我自不会多疑。”,但这对云未染来说,不似刚才那般咄咄逼人,便已经足够了。
这是云未染来到楚王府的第一个晚上。短短一日,云未染便从长安城的玉楼阁去往皇宫,再从皇宫来到了楚王府。
她的心情很复杂,想到被皇帝看中的姐姐,想到重逢的墨辞先生,想到不近人情的楚世子,云未染是怎么也无法安寝。
索性披了裼衣,云未染轻步移到庭院,月色如水般倾泻下来,将一草一木都披上了一层白霜,云未染心头不禁一阵酸涩之意。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云未染幽幽地叹道,“什么时候,我也成了这般无可奈何之人?”
云未染摇摇头,许是安慰自己道:“不是的,这不像我。我可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或许这楚世子,并没有想象中难以接近。”
“吱呀”一声响,扶云阁的门被轻轻推开,一身家丁打扮的少年出现在云未染眼前,这个人云未染在正厅里见过的,是楚王府世子的随从。
“世子请姑娘入殿。”
“入殿?”云未染还在思索着这句话的含义,家丁又补充道:“这是侍妾的规矩,你不懂吗?”
这算是楚世子给自己作为皇上钦赐的舞女的身份的厚待吗?
所谓侍妾,重点在“侍”,而不在“妾”,按皇帝的意思,云未染送进楚王府是要侍奉世子的起居,没有任何名分。
楚世子的态度已经表明,侍妾这一身份,真叫人觉得凉薄。
来到含章殿的前堂外,家丁默默地退去,云未染恭敬地候在门房的一侧。
楚千离已经换了寝衣,正在书桌前擦拭胸口处的伤口,对于云未染的到来丝毫不为所动。
云未染站在那里,心想着该如何开口打破这场沉默,便说:“世子,让未染给您换药。”
楚千离头也没抬,淡淡地说了一声:“不用。”
就这样干站着吗,那世子唤我来的目的是什么。云未染瞟了一眼楚千离宽厚的背影,胡思乱想起来,侍妾,侍妾!世子莫不是要今晚……
“过来。”云未染一个机灵被这个声音惊得回过神来,她微微抬眼,看到了楚千离冰冷的双眸,不由得被自己刚才所想感到惊慌。
“过来。”楚千离提高了声音,云未染努力平复了紧张的情绪,缓缓走过去。
楚千离倒也没看她,起身指着桌子上的一摊沾着血的布条和一堆瓶瓶罐罐的伤药,说:“把这些处理掉。”
用的是“处理”,而不是“收拾”,云未染会意,把布条投至火盆中,点火烧尽。
云未染又想到刚才在正厅中,楚湘王包括后来的楚千凝郡主并没有表现出对世子受伤的关怀之情,看样子是不知道他受伤的轻重,否则楚湘王在宴席上也不会那么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就带过而不是恳请皇帝追查凶手了,何况那日云未染救他的时候他的伤势确实不轻。
世子避退了其他人等独自上药,看来世子有意要隐瞒此事。
云未染想得入迷了,不小心把一瓶药酒打翻在地。
“原以为你心思缜密,想不到做起事来竟是这样毛手毛脚。”楚千离的声音在云未染身后响起。
“回世子,未染是舞者,平日里都是穿水袖长裙的,这伺候人的技能未染还得再学一学。”
云未染回了他一句嘲讽,“未染从没有想过能到楚王府做一名婢女。”
“当真是心比天高。”
云未染仔细地把药迹擦拭干净,把碎片处理好后,低头站到楚千离面前,深吸一口气道:“世子,未染伺候你安寝。”
楚千离明显愣了一下,低头看着面前的这位姑娘,淡绿色的裙摆被她捏的有一点皱,她低着头并不看他。
楚千离张了张口,吐出了两个字:“不必。”
“那未染回去了。”云未染便要转身。
“不可。”楚千离回得迅速。既然皇上当着众臣的面把未染赐给楚世子,即便到了府里也不得不防宫中的眼线。
“世子,您到底要未染怎么做?”
“待着。”楚千离说完后便回了内室,只剩云未染在前堂直挺挺地立着,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这楚世子,真的是不知道怜香惜玉。云未染偷偷地在内心骂道,转念一想,自己的身份特殊,楚千离这样做也不是不可。
至少,他没有轻浮于她。
惊蛰居偏院里的竹林处人影绰绰。
“上次的事你也失手了,你还要我怎么相信你?”这是一阵压低声音的女声,带有一丝懊恼的情绪。
“你只能信我。”在这名女子的不远处,有一个身穿夜行衣的黑影沉声说,“如果你一辈子都想这么暗无天日地过下去的话,我成全你。不用你说,我现在立刻就会走。”
沉默许久,那名女子才缓缓开口道:“好,我会如你所说的办的,不过,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记着了。”那名黑影瞬时消失不见,走之前向女子手里塞了一包什么东西,女子紧紧握住,手臂微微颤抖。
“郡主,郡主。”丫头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竹林中的女子整理了一下衣衫,缓缓沿林中小道走了出来。
“郡主,现在已经子时了。”丫头搀着从竹林出来的楚千凝向惊蛰居走去,“女婢谨遵君主的吩咐,现在是回去的时辰了。”
楚千凝没有言语,神情严肃地低头迈步。
“对了,女婢半个时辰前遥遥看到,世子那边的家丁请了刚来的那位云姑娘过去。”
“嗯,知道了。”楚千凝不紧不慢地说道。
惊蛰居,是楚千凝郡主的住所,因为地处偏僻,所以在偏院里修建了一片竹林以振高尚气节。
曾有七贤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谓“竹林七贤”。
“这片竹林,对于这偏僻的惊蛰居来说,真是讽刺。”楚千凝叹了一口气。
明月如霜,凉风如水,偏院中的竹子在清风中发出瑟瑟的声响,在夜月下的疏朗的影子显得那般凄凉。
婢女轻声安慰道:“郡主,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好起来的,楚千凝在心中默默地发誓,今日我所受过的苦难,定会成为将来无上尊贵的基石。即便是不详之体又能如何,命握在自己手里,一切皆有变数。将来,我定会加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