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
余晖洒下,染红了深深庭院。
云未染看着面前的来客,等着她的主动开口。
“母妃也是为大局考虑,这禁足对于云姑娘而言或许有些严苛,但这毕竟全府中人都看着呢。”
云未染抿了一下嘴唇,说:“郡主,未染心里明白。”
平淡如水,没有丝毫怨气。
楚千凝倒有些吃惊,讪笑道:“云姑娘这样想最好不过了。”
“世子情况如何了?”
楚千凝叹了口气,道:“还没有醒。所以我想提醒云姑娘,禁足过后,还请好好侍奉世子,不要怠慢。”
“我会的。”云未染点点头。
楚千凝出了扶云阁,云未染抬头看了看天空,晚霞已经消退了。
云未染在屋前的长廊处站了很久,她和楚千凝并没有多少交情,怎么今日楚千凝平白无故地来到扶云阁说了几句安慰她的话?
如果说为了世子,为何不直接去世子所住的含章殿看望呢?
有意无意的,云未染刚来的时候也是千凝郡主给世子提的醒。
“哐当”一声,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坠落在地上发出声响,贴着屋门,云未染听的极为真切。
“是我。”
云未染朝里望去,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墨色锦服落在角落阴影里,唯有那白玉配饰发着银光。那如幽深的潭水一般冰冷的双眸紧紧地盯着云未染,斜飞的眉透着冷峻。
“世子?”云未染刚想叫出口,又想到楚千离以这样一种姿态出现在她的扶云阁,定是不想声张。
于是她定了定神,缓缓地走了进去。
“千凝郡主来过了?”
“是。”云未染轻轻把屋门阖住。
楚千离弯了一下眼睛,道:“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世子的出现自有世子的理由,而且我在等着世子开口啊。未染的身份只是侍妾,伺候好世子是我的本分,其他的我没有多想。”
“还算聪明。”楚千离从阴影处走来,在她面前站定,“我知道花溪草与你无关。”
“如此,未染便心安许多了。”
屋里并没有点烛,幽暗的环境中,云未染只能看得到那双深邃的眼睛。
沉默许久,只听得到屋外阵阵风声。
楚千离转过身,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我记得我昏迷前,我听到云未染姑娘说过,我应该信任你,那么今日我来,就是想和云姑娘谈谈,关于信任你。”
一封密信使世子踏入归途,被杀手下毒砍伤,并且失手逃匿。
世子那晚受的毒伤,本来可以隐瞒,却被有心人利用,用花溪草陷害。
花溪草无缘无故出现在了世子殿,至今仍无查证,却仅对世子身边的侍妾禁足。
这所有的所有都不敢细想,细想,便会生出千丝万缕般关联。
看来世子虽贵为世子,却也是四面楚歌。
楚王府,可真是想象不到的深渊。
所以世子背地里上药,隐瞒了毒伤。
所以世子被花溪草再次毒晕后,却偷偷摸摸地来到云未染所在的扶云阁。
所以,楚世子才会选择了她,一个救他于生死一线的她,一个刚入府的她,一个不至于那般愚笨的她。
孤注一掷,铤而走险。
云未染颔首低眉道:“未染愿闻其详。”
楚千离突然感觉一阵眩晕,他急忙扶住旁边的雕花椅。
云未染踱步到他身边,借着月色看他,他的唇色愈发惨白。
“世子?”
“我没事。”
楚千离缓缓运着气,胸口处的堵塞感觉慢慢缓解。
云未染就近点了一盏烛灯,烛火在跳跃,火舌子发出“霹雳”的燃烧声。
“你是凉国进献给姜国国君的舞者,初来楚王府,我不得不防。”楚千离用余光看她,依旧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说道,“今后你侍奉我左右,我必须弄清楚自己身边的人是敌是友——或者说,我必须能够掌控——你。”
“那世子想要如何?”
楚千离蓦地转向云未染,身体渐渐逼近。
世子前进一步,云未染就后退一步,一步,一步,直到——无路可退。
“世子!”云未染抵住墙,突然提高了声音,“世子不会是想让未染的清誉经由世子所毁,让未染把身体交给您,从而束缚在您身边吗?”
“我还不至于如此。”
“啊!”
一声亮丽的尖叫声打破了缓歌丝竹的晚宴。
原来是赤晴公主把酒杯摔倒在地上,浓重的酒汁溅到了锦裙上,瞬间蔓延成一片片污渍。
“快,随我去换衣。”赤晴连忙招呼身边的宫女,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刚出殿门口,赤晴便看到了熟悉的雪白的背影伫立在月色中,他在月色下痴痴地看着手中的东西,染就了一身的清辉。
宫殿里歌舞升平,可是墨辞站在这里好似世间就他一个人,空灵而又绝世,不染尘俗。
“墨辞先生?”
墨辞回过身来,看到了双手来回遮掩衣裙而无处安放的赤晴公主,便把手中之物缩进袖子里,俯身请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赤晴看得真真的,便问道:“先生看得那么入迷,可是在想到了什么人嘛?”
“不过是俗物罢了。”墨辞说的云淡风轻。
“哦。”赤晴应了一声,准备离去。
离去前,赤晴歪头看了一眼墨辞,喃喃道:“赤晴略懂一点音律,而先生的琴音这样好,您总说是勤加练习的缘故。可是赤晴总觉得,先生的琴声中,好像在怀念着一个人呢!”
墨辞轻轻叹了一口气,心沉到了尘埃里。
把手里的玉簪放到月色下,玉簪上面镶嵌的一块玉坠闪着赤红的光泽,这是一块上好的和田红玉。
玉本天生丽质,君子攸珍。
赠玉之人,亦是印在内心深处的人。
“大司乐当真有闲情逸致。”一袭月白色衣衫映入墨辞眼帘,云弄影由一位宫女搀扶着出现在他对面的不远处。
“今日的歌舞宴莫不是不合大司乐的心意,怎的偏偏寻了佳人在月色之下互诉衷肠?”云弄影轻笑了一声,却有一丝悲凉的感觉。
虽然穿了如月光般的浅蓝色的衣衫,没有了红色那般夺目,她仍是带了一身的刺,留了一身的傲。
有些东西,始终无法改变。
“让云美人见笑。”只此一句,墨辞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转身便要离去。
“怎么,莫不是被我说中了?”云弄影向前迈出一步,似乎要将墨辞挽留,却又收回脚步,站在原地。
墨辞顿了顿,迎上她的目光,手作行礼状,说道:“云美人初入宫廷,想必对宫里的规矩未完全知晓。臣乃宫廷琴师,也是赤晴殿下的教琴先生,有些事情,还望云美人不要多想,妄自揣测。”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宫里耳目众多,臣心生惶恐,也请云美人好自珍重。”
云弄影搭上了旁边宫女的手,对她说:“有些凉了,我们回宫中宴席吧。”
“是。”
扶云阁熄灭了最后一盏灯火,明月当空,夜深人静。
云未染瘫倒在榻上,一脸倦容,身体快要散架般疼痛。
“这个楚世子,我还真是小看他了。”云未染恨恨地想,眼前又浮现楚千离的音容,想起了他对自已的所作所为。
楚千离将云未染抵在墙边,说道:“我还不至于如此。云姑娘倒是多虑了。”
“哦。是嘛。”云未染垂了眼眸,“那世子的意思?”
楚千离拿出一个锦盒,道:“此中为相思丸,若是你肯吃下,我便信了你。”
“还有呢?”
“当然这不是普通的药丸。而是一种慢性蛊,蛊一月一发,蛊发则全身如蚁噬,疼痛非常。不过你若跟我左右,随我办事,我自然会给你解药。如何?”
“不如何。”云未染淡淡地说道,“想不到楚世子也是如此小人之心。”
“形势所迫,否则你将永远呆在这扶云阁,不可踏出半步。”
云未染自然知道,身在楚王府,自己的处境是孤立无援。
从花溪草一事便可看出,楚王妃只将自己禁足,之后却无半点追查之意,想必是楚王妃的针对。对于皇宫的人,何况又是凉国舞姬,楚王府自然是有太多法子。
云未染深吸一口气,将药丸吞了下去。
楚千离微微一怔,有些惊讶于云未染的勇敢和从容。
“我,”云未染捂住心口,疼的不住颤抖,“为什么我的身体这么疼痛?”
楚千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初次服下,需要适应。过了今晚,应该无碍。”
“楚世子当真是处心积虑。”云未染咬牙切齿道。
楚千离转身走到远处,声音低沉:“我即便是下药,也绝不会偷偷摸摸。因为我要你甘心情愿地服下去,而不是用一些卑劣手段。”
“世子以为这样就不卑劣了吗?”云未染靠在墙边,忍着疼说道:“若是叫未染心甘情愿伺候世子,法子远比一个下药多得多。”
“比如呢?”
“叫未染心系世子。”
“如何心系?”
“两情相悦。”
“欺骗感情,我也不至于如此。”楚千离转过一道珠帘,便不见了踪迹。
只剩下云未染疼的直冒冷汗,她瞟了一眼楚千离离去的方向,道:“世子,总有一天,你会尝到被情所困的感觉的,到时候,看你还会不会这样潇洒和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