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晴公主已经远去,可是汀兰水榭这里空气沉静如水。
“世子,你难道不应该给未染一个说法吗?”云未染终于开了口,扭头对着楚千离,恨恨地说道,“原来我错了,楚世子竟然是如此小人之心,花花心肠。”
“我也想不到原本口齿伶俐的云姑娘,竟然也会有如此窘态。”楚千离回了一句,却没有回过目光,依旧望着赤晴公主消失的方向。
或许是看不得云未染气急败坏的神情,或许是对此不屑一顾,楚千离抬头看了看天空,说道:“时间快到了。云姑娘,跟我走吧。”
等了许久,云未染没有应声,楚千离听得“咚”地一声,终于肯扭头看去,却发现云未染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难道,在她身体里种下的蛊发作了?
不可能,时候未到。他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
莫非,是有旧疾?
楚千离心中一惊,探了探她的脉搏,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
教坊司仍然是歌舞升平。
墨辞端坐在琴筝后,旋律从他指尖倾泻而出,他并不注意舞女的舞蹈,却意外和鸣的很好。
一曲罢,有脚步声匆忙而至,伴随着冷冷的呵斥声,舞女们纷纷避退开来。
墨辞依旧泰然地坐于琴台上,等来人站在他的面前时,墨辞这才微微抬眼,看到了抱着昏迷的云未染的楚千离世子。
“思来想去,还是大司乐这里比较适合。”楚千离轻轻地把云未染放到一旁的软榻上。
墨辞缓缓起身,脸上依旧是淡然的神色,只向云未染望了一眼,便道:“楚世子这是何故?”
“宫里人多口杂,我不希望以多种谣言的形式传到皇上那里,徒增烦忧。”
墨辞收了琴筝,朝他走过来,一阵淡淡的香味引起了墨辞的警觉,这种香味极其清淡,若不是墨辞之前被教导过调香之技,否则连他都闻不出来。
“世子平时熏香?”墨辞问道。
楚千离轻嗅了一下衣衿,道:“哦。近来睡眠不好,每晚睡时都会点一炉安神香。”
“那便是了,世子闻安神香已成习惯,未染妹妹在你左右自然受不得,相当于催眠的功效。”
墨辞调了一炉清宁香,用手在云未染身边扇了几下,说:“幸好多年前的技能没有荒废。”
楚千离本想在此找来医官来诊治的,教坊司离皇帝正殿偏远,而且墨辞和云未染的关系又是那般不同寻常,一口一个的“先生”叫的也是那般亲密,想来这里应该是个较为安全的地方官。
只是还未等求医官来,墨辞便已经对云未染的昏迷解释的清清楚楚,看来自己真的是小看他了。楚千离默默想道。
见墨辞如此,楚千离也放了心,索性在这里静静等待云未染的清醒。
“墨辞大司乐可真叫人惊喜,不知还有什么是大司乐隐藏的不为人知的?”楚千离挑眉看向墨辞。
墨辞倒也没有太大的反应,边点着清宁香边说道:“不过是从前生计所迫,多学一门手艺罢了。”
“那大司乐之前从艺的师傅还记得吗?”楚千离紧跟一步问道。
姜国上一任国君好香,而那时长安城中最好的调香师便是有着“妙香娘子”称号的筱香宫宫主。
经筱香宫所调制的香粉便是长安城里最好的艺术品,被百姓争先效仿,而宫主由前国君赐重金请到了皇宫。
后来国君病逝,新皇上任。好香的习俗有所衰落,筱香宫再没有往日的鼎盛繁华。而其宫主“妙香娘子”在此变故中也不知所踪,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因为楚千离幼时曾得到宫主的一次救助,所以念念不忘,直到如今。
已经过了十年了。
楚千离的眼睛渐渐起了一层雾,仿佛又看到了当时有着母亲般温柔的“妙香娘子”。
这时听得墨辞的一声轻叹,说道:“已经过去很久了,大概记不清了。我自小奔波,居无定所,所以那段记忆并不深刻。”
楚千离没有深究下去,揉了揉紧皱的眉头。
墨辞看出了楚千离好似藏有心事,漫不经心地问道:“楚世子也好香?”
楚千离“哦”了一声,回过神来,随即摇摇头说:“不是,随口一问罢了。府中母妃倒是对此很感兴趣。”
墨辞将香炉熄灭,搁置到一旁,对着楚千离说道:“再等一会儿,未染应该无碍。”
转过身走了几步,墨辞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说:“对了,提醒一下世子,安神香纵然可以安眠,但多闻则对身体有碍,还是尽量避免吧。”
楚千离静坐不语,目光凝滞在香炉上。
那时候,记忆中的烟雾缭绕,轻烟弥漫包裹着他那幼小的身躯,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只是那时候他又何尝不是墨辞所说的居无定所呢?
感同身受,情真意切,即便后来的楚千离身份尊贵,也没有使他忘记所有的经年往事,而是把它们记在心头。
如今别人一口一个楚世子,除却自己,还有谁知道这句“楚世子”是有多么可笑?
往后的人生都不是自己的,而是为别人而活。
楚千离默默地攥紧了拳头,青筋凸起,心头好似沉了一个大石头般。
墨辞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摇摇头,遂离开教坊司,把这个地方空了出来,独留给楚千离和云未染。
外面和风微煦,绿荫青翠欲滴。
墨辞站在微风中,想着刚才与楚千离的对话。
这个楚世子,藏了很多秘密吧。墨辞把手伸进衣袖里,一根玉簪冰凉的温度提醒了他,他苦笑着摇摇头,也是,每个人心中,都有着一段往事,还有着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和心思吧。
墨辞缓缓闭了眼睛,今日的风,倒是有些凉啊。
楚王府。
楚王妃盯着楚千离床边的雕花柜上的一盏香炉问道:“千离不是从来不喜任何香粉吗?”
家丁恭敬地候在一旁,说道:“世子自从中了花溪草的毒后,夜不能寐。是药师所说安神香有功效,所以才放置了安神香。”
楚王妃捻了一把香粉燃尽后的香灰,闻了一下然后放下,对家丁吩咐道:“以后何时所用,何时收拾都来向我说一下,还有每日的香粉都要送去药师那里查看。你要记着,安神香每晚放置两个时辰便可。知道了吗?”
“是,小的记得了。”
楚王妃出了世子殿后,瞥向旁边的云未染所住的扶云阁。
“千离对云姑娘如何?”楚王妃问道。
家丁低眉道:“自从云姑娘解禁后,世子身体逐渐好转,对于侍妾倒也没有多大的兴趣,夜里也没有召她服侍,白日里只是遥遥相望罢了。此次去往皇宫才有了第一次接触。”
楚王妃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脚步轻轻地走出了含章殿。
迎面撞上了楚千凝郡主和她的小丫头。
楚王妃眉头一皱,用一种尖酸的语气说道:“不在屋里好好待着来这里干嘛,徒增晦气。千离才刚好你又来做精!”
丝毫不留一点面子。
若是楚湘王在的话,或许楚王妃还能留几分情面。
楚千凝的手指甲深深嵌入肉里,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心平气和地喊一声:“母妃。”
“母妃教训的是。”楚千凝强忍着说道。
楚王妃冷哼一声,趾高气扬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回王妃,郡主将药师的香草药材送往世子殿。”丫头许是看出了楚千凝郡主的的窘迫,便唯唯诺诺地答道。
“你来插什么话,掌嘴!”楚王妃瞪了一眼身边的家丁,家丁立刻会意。
楚千凝踏前一步,抓着家丁的手臂说道:“母妃,是我没有教导好丫头的规矩,所以还是由我来罚吧。”
“你想替她出头,好让她急着你这个无用郡主的好?”楚王妃斜了她一眼,随后嘴角一弯,对着家丁说道,“那就给我一起罚吧,省的被说不公。”
待楚王妃趾高气昂地离开后,家丁急忙扶起跪在地上的郡主,说道:“郡主好心,王妃气盛,还是快些离去吧。”
气盛?王妃当然要用气盛来维护楚王府女主人的威严。楚王妃不过是出身卑微的侧夫人而已,有朝一日登上主位,她当然要以威严压倒府中众人。
楚千凝抿紧了嘴唇,将香草药材递给家丁,并低头谢过家丁后便由丫头搀了回去。
楚千凝一步一步地迈向惊蛰居,只说了一句:“一切可有准备妥当?”
丫头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一定万无一失。”
楚王妃,楚千离。楚千凝的目光渐渐凌厉了起来,王妃不过是仗着有一个世子而已,在府中的地位这样高高在上。同样是楚湘王的孩子,地位悬殊如此之大,谁能甘心?
只是因为自己是女儿身,被法师认为是不详的命格,然后遭到别人的非议,遭到亲生父亲的轻视,这都不算什么,但是最后被一个中途而来的楚世子夺走一切。
本来这一切都应该是属于她的啊。
刚进惊蛰居,楚千凝突然倒在地上,受伤的双腿流出鲜血。
一个黑衣身影闪到他们面前,抱起楚千凝便用轻功飞到一旁的石凳上。
丫头默默守到门外,其实也没有多大必要。惊蛰居偏远地近乎无人前来。
“这么美的眼睛,不该有眼泪。”黑衣人用手抚摸了一下楚千凝的眼睛,微笑道。
“我都按你所说做成了香粉,母妃调香技艺不精,远不及筱香宫宫主,所以不会察觉。”楚千凝盯着他的眼睛。
黑衣人邪魅一笑,说道:“她怎么可以和当初的“妙香娘子”相提并论?只能算一个小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