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响彻,万物萌动,天地间的色彩开始变得柔美鲜活,丝丝飘落的雨也多了些温暖。
这个时节正赶上农忙,山下的居民不论男女老幼都有做不完的事情,他们也就不会到青白观上香还愿,拜神求医。
手捧南华念仙事,檐下听雨半刻闲。
作为一个可能是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人,拥有绝大部分前世记忆的安行远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五岁入道观成为一个道士,如今十二年转眼就过去了,这些年安行远学医修道,练武习文,挑水砍柴,采药种地,什么事情都称得上精通,虽然没有大自在,心安却还是有的。
将手中的书放在一边,站起来打了一套拳法活动筋骨,安行远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不由叹了一口气。
青白观很小,只有安行远和观主胡林道人两人,安行远是胡林道人的徒弟,一身医术武学,农事学识等等都是对方传授,两人的感情自然非比寻常。
也就从新年开始,胡林道人不知怎么的身体越来越差,现在干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而安行远却完全相反,精神状态,体魄筋骨越来越好。
有时候安行远都在想,难道胡林道人的死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不成?否则对方快要油尽灯枯了,自己为何越来越龙精虎猛。
按说这些天自己的心情烦躁,吃不好睡不好,身体就算不垮掉也不应该是现在这种状态,这也是一件怪事。
或者说修武境界高了,真的有这样巨大的变化?
正想着是不是进山早点好药给胡林道人续续命,用点非常规手段让对方多支撑些时间的时候,安行远看到雨中一人撑着伞向自己走来。
道观前方有一块平地,铺着灰白的石板。
青山白石,这就是青白观的名字由来。
竹伞微倾,滴滴水珠从竹伞边缘落下,伞下的人一身淡蓝长袍,身材高大。
也不知是雨太朦胧还是相隔的有点距离,安行远看不清楚对方的模样。
按道理来说以安行远的目力应该不至于如此,更奇怪的是脑袋里觉得看不清楚对方的模样是很正常的事情,并没有在这一点上深究。
只能感叹对方握伞的手白皙的有点耀眼,明明是男性的手,却是安行远所见过的,能够想到的最好看的手。
感到有点羞耻,安行远一直都是个取向正常的人,以往从来没有认为男性的手能够称为美。
“或者说我已经勘破了色相?”
心中浮现出这个念头,然后安行远不由的呸了几声,有些色相不勘破也罢,就算要勘破那也需要是色空心空才行,可不是混淆了男女之别。
人到了屋檐下就收起了伞,露出一张年纪不过二十余岁,面容温和俊逸,气质出尘绝伦的脸庞。
这是映像,实际上安行远脑海中并没有留下对方长什么具体模样的记忆。
两人目光对视,安行远看到对方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眼,也不知道为何不由的收回目光,微微低下头。
刚想要行礼说几句话,来人却抢先开口了。
“青白观虽小却有几分仙气,观中道人修道渡人,保一方平安,我走了许多地方也只见过三两次,这才是真正的有道之士该有的模样。”
安行远脑海中全是这个年轻人的奇怪之处,对方的皮肤寻不到丝毫瑕疵,好像是整块羊脂白玉打磨而成。
安行远年纪虽然不大,一身武学在江湖上也是少有,长得也还不算差,平日里照镜子的时候心中也忍不住说一句贫道这张脸还真是好看,自己都快爱上自己了。
今天才真正知道天外有天,自己这辈子依然是个丑鬼。
“居士谬赞了,青白观只是做了些应为之事,又怎么敢称有道之士。”
没有人不喜欢听别人的赞美,安行远两世为人也是如此,至于是否有道,这一点并不在乎。
安行远喜欢现在的生活,这一切并不是刻意为之,有人赞美自然是很好,但从未曾想过自己的事情一定需要他人的赞美。
现在的一切是自己的生活和态度,不是需要他人认同的事情。
蓝衣人笑了笑,看向安行远的眼神有些惊异,轻叹了一句,也不知道这时的他在想什么。
“我行我道是没有错的,可惜人世艰难,很多事情并不能如自己的心意。”
“人心隔肚皮,不刨开血肉骨骼,终究是看不到心肝。再则人心易变,经历了些事情,初心不改的就没有几人了。”
这些话有点奇怪,安行远正想要再问几句,蓝衣人却向前走去,并且松开了手中的伞。
安行远只感觉天地突然变得昏暗,眼中所见的天空在瞬息之间堆满了乌云,层层叠叠好像要倾倒下来,将这个不大的道观砸碎。
黑暗只是一瞬就消失了,乌云中倒垂的雷电怕是有成千上万条,蜿蜒盘旋,却没有平常雷电在出现后就消失的情况。
它们实质般的存在天地之间,这一幕让安行远感到无比惶恐。
这个世界有江湖,有武人,安行远一身真气打磨到了极点,更是修心养神,明魂成功,在特殊的香火护佑下可以神魂脱离肉身,做到寻常人眼中神仙般的能为。
所以安行远相信这个世界有仙神,但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可以看到如同仙神般的人。
竹伞落在了地上,声音很轻微,蓝衣人向道观中走去,只是几步之间就到了院中。
天空的电光垂落下来将道观完全的罩在其中,蓝衣人这一刻成为所有光明和黑暗的中心,引导一切天机变化。
“天邪道君还舍不得出来吗?这道观很不错,若是我请你出来,恐怕会毁了这份景致。”
蓝衣人的声音多了些冷厉和煞气,一轮紫色的雷电光轮在他的背后缓缓旋转,其中电芒生灭之间似乎可以看到阴阳运转,大千生灭。
安行远转过身看着这一幕,心神欲裂。
而接下来的情形却让安行远更加的不知所措,只见偏殿木门打开,干瘦的胡林道人走了出来。
以往宁静且满是笑容的面孔消失了,胡林道人桀骜阴冷,身体周围无数的半透明人形光影不断的涌现,最后数量庞大到将他背后的道观建筑都完全遮蔽。
“我还想着若是被人寻到了,会是谁前来,没想到又是你沉明小儿,毁我三道分魂还不解恨,真的要让我道消才肯罢手?”
“你这个小儿如此逼我,就真的不怕落得个鱼死网破的下场。”
胡林道人看都没有看安行远一眼,他咧着嘴笑着,冷眼盯着蓝衣人,也就是他口中的沉明。
“原本我还奇怪,为何你会露出一点痕迹,见过这个小道人之后倒是明白了,一个神魂本源来自异域的人的确值得冒险。只要成功了就可以借助宿慧和异域根源遮掩天机,改变命数根本,从而逃过这场不死不休的杀劫,即便失败,也不过是舍弃一道分魂,伤不到你的根基。”
“可惜你遇到了我,这一场会让你血本无归,陷入死地。”
“至于你说的鱼死网破,那是我期待很久的事情了,还请快些施展给我看看,究竟能不能破了这张网。”
“哈哈哈哈,好,好,我的分魂面对你这个小儿不会有丝毫胜算,既是如此,还是要让你见识天邪道君的能为。”
说话的时候,胡林道人头顶出现一道苍白的光芒,随着光芒变得刺目,苍白被拉开,露出一道黑暗的门户。
尖利咆哮的声音从中传出,一个充满了混乱扭曲的世界现出一角,无数半虚幻的怪物从门户中冲了出来,如同浪潮般涌向沉明。
暗邪古地,古老传说中这是万邪原初之地,即便是真仙坠落其中也会沉沦,被其中的邪力浸染而失去自我,再也不会有回转的可能。
沉明是有目的而来,他怎么可能没有万全的准备,即便面对的只是天邪道君的分魂,这个世间也没有几人敢大意。
九道雷龙从沉明背后的光轮中飞出迎向冲杀而来的邪物,无数道雷光从天空轰落,如同雨丝万点,覆盖了一切。
双手印决变化,术法生成,一尊百丈巨神在乌云中浮现,他双手在空中虚抱,双臂之间的空间就化为一面银亮的镜子。
“水月镜花,映照大千。”
以天邪道君这具分魂气机为引去追溯其他的分魂,转眼间镜中就出现了两男一女三道人影。
雷龙和邪物不断的消弭,沉明自然是占据了上风,天邪道君分魂眼见自己的其他分魂居然暴露了一些,顿时心中升起怒火,正要施展其他手段,沉明却是强招出手。
眉间开眼,电光化剑,天地呼应,浩然相合,却是圣道仙术,神霄天剑。
雷电光剑飞出,缥缈难见其影,贯穿天邪道君身躯,然后冲入水月镜花之中,杀向不知道多少万里之外的其他几道天邪道君分魂。
“不错,你有资格与我本体一战了,能出天剑者,这千年以来你是第一人,看来不久之后九劫仙位又多一人。”
“本事不小,可惜依旧无法伤我根本,因为你等都还不清楚我的根本是什么。”
“沉明小儿,后会有期。”
一语落,干瘦的身躯化为飞灰,一颗墨绿的珠子向下坠去,还没有接触到地面就被沉明拘拿在手中。
收起珠子,不动声色之间天地异象完全消失,春雨依旧落下,和先前没有丝毫不同。
安行远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情绪,恐惧、仇恨、高兴、惊奇,不知道是那种,或者每种都有,甚至更多。
比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全新世界却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也不记得自己上辈子最后时光是什么样子的时候都还要拥有更多的情绪,更难以说清楚。
沉明转过头看向安行远,他的脸上不见了先前的冷厉,可是不知道为何,安行远感到发自内心的畏惧。
胡林道人是不是天邪道君的分魂,天邪道君是什么人,这两人之间有什么仇恨都一无所知。
可是有一点安行远记得,自己在胡林道人身边呆了十多年,自己这一身本事都是对方教的,那么自己难道不该恨沉明吗?看到沉明杀了胡林道人,自己感到恐惧不很正常吗?
慌忙的后退,若不是两世为人有点心性意志,安行远这会儿恐怕已经瘫倒在地了。
也不见沉明有什么动作,安行远双脚悬空被扯到了他的面前,上衣破开,胸膛的皮肉骨骼就被分开了。
安行远低下头透过巨大却没有一丝鲜血流出的创口看到自己跳动的鲜红心脏,脑袋一阵空白,彻底的懵了。
“这就是剖开皮肉骨骼,看见心肝吗?我的心还没黑呢,也会这样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