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五月初三日,是薛蟠的生辰,家里摆了酒戏,请了贾府众人过去吃酒,独宝玉、黛玉说是身子不好,不曾去,众人热闹了一日,到晚了,宝钗换了家常衣裳,在榻上与薛姨妈安置家下外头管事赏银处置,薛姨妈看着宝钗盘着发髻,坐在榻上安然的样子,便叹道:“若你哥哥有你一半的心思,我也少操了多少心了,你的金锁也该叫你哥哥拿去炸了才是。”
宝钗道:“好好儿的炸它做什么,哥哥今儿的好日子,妈妈也少说两句吧。”一面又道:“这些管事也该叫哥哥紧着些,看哥哥不知道,私下里还不知道瞒了多少银子去。”
薛姨妈道:“你们换个脾气性格,我就再不求别的了。你哥哥若改了那脾气,肯用些心,我就再不说了,任凭别人怎么说,只是不改。可惜宝玉今儿没来,你可知道缘故吗?”
外头薛蟠正收拾了几件能看的礼物送来给薛姨妈、宝钗玩,听得这话道:“我怎么又不改了,成日里看不上我。今儿我求妈一个事,若说的定了,以后我再不犯浑,怎样?”
薛姨妈问:“什么事儿?”
薛蟠红了脸道:“我看上一个人了,若得了,我踏实过日子去。”
薛姨妈喜道:“你愿意成家立业,我只有高兴的,只你不要是又哄我,且糟蹋人家姑娘的好。你且说,你看上谁了。”
薛蟠道:“就是林妹妹。”
薛姨妈摆手道:“你又浑说,别的也罢了,这万万不行。”
薛蟠急道:“妈不信我,我给妈赌个咒,若叫我有一个字不是真心的,叫我将来被一头驴踢到臭水坑里一下淹死。”
宝钗忙从炕上下来,道:“你且小声些罢。”吩咐香菱出去守着去,剩母子女三个在屋里。
薛姨妈方道:“若是别人,妈舍了老脸也去给你求去,若是林丫头,还是趁早死了这个心吧,别说还在孝里,就是出了孝,我也没脸替你说去。”
薛蟠怒道:“我知道你们都看不上我,都等着看宝玉呢。可惜了人家又不来。”
宝钗道:“你又浑说了,谁看不上你了,妈不过说两句,你又扯上宝玉做什么。”
薛蟠坐了道:“我知道,你们看宝玉有了那玉,自然是动了心了,如今你又住进那园子里去了,自然更上心。不告诉你们,你们还当他是个好的,我告诉你们,那琪官儿跟他才第一次见就换了汗巾子,好不容易见了个张家的,吃了一回酒,他就送了个香囊给人,我们一道去的,怎么人家就跟他好呢?外头的不说,里头的也拿他当菩萨供着,凡有了事,就都是别人挑唆的,上次姨夫不过打了他两下,老太太就把珍哥儿叫去骂了一顿,说是珍哥儿挑唆的。我就不信,难道他的都是好的,放个屁也是香的,不来还罢了,来了我倒还要比比呢,我怎么不如他了?”
薛姨妈气道:“你看看,你这么个样叫人怎么放心,见天的在外头胡闹,口里没个轻重,心里没个算计,得罪了人也不知道,叫人怎么放心得下。”
宝钗也气的怔了,向薛姨妈哭道:“妈,你看哥哥说的是什么话。”
薛蟠本是酒喝的多了,壮了胆子,又在席间听多了奉承,回来听见薛姨妈不待见他,才一时说的话来,这时见宝钗哭了,薛姨妈也抱着哭,方后悔了,忙又上前来赔礼作揖,薛姨妈、宝钗便慢慢止了泪,薛蟠不死心道:“我刚与妈说的话,句句都是真的,妈疼疼儿子,儿子再不犯浑了。”
薛姨妈啐他道:“这事休要再说了,就是那好人家的姑娘我还怕糟蹋了呢。休说这个孩子了。“
薛蟠便跪了拉住薛姨妈道:“妈好歹使使法子。”
宝钗拉了他起来道:“哥哥快起来吧,这事万不可的,且不说妈如何,就是老太太,也不能愿意的。”
薛蟠见宝钗也来说他,又求宝钗:“好妹妹,你是最有法子的,你们又常在一处玩的,替哥哥多说两句好话,许她就愿意了呢。”
宝钗见他犯了脾气,一时转不过来,便道:“且别说在孝里,就是平常日子里,也没个说起外男的道理。不过我有个主意,你且听听。”
薛蟠忙道:“只要能成,我都听妹妹的,妹妹且说。”
宝钗便道:“林妹妹是世上少有的灵秀人,也待有个好的配的上才是,你这个样子,就是叫妈去说,也不过叫人啐回来,你何不就改了这些毛病,做一番事业给人看看。”
薛蟠怔了半晌,郑重道:“妹妹说的是。”便一打躬去了。
屋里薛姨妈哭道:“还是你有办法。我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摊上这么个孽畜。”
宝钗安慰她道:“我不过想着先哄着他罢了,林妹妹哪里是我们能想的。我是想若哥哥还是照旧,他自然不提的,若是改好了,还怕没有好的挑吗?还有的日子呢。”
薛姨妈哭了一时,静下来方道:“宝玉是个好孩子,知根知底的,对姐妹们又和气,再好不过的。”
宝钗素来知道薛姨妈的心思,又有王夫人对她额外看重,又托她照顾宝玉,宝玉又是个难得的好性子,姐妹间再好不过的,只是她冷眼看来,宝玉的心,都被一个黛玉定住了,怕一时难以回转,再者老太太还在,王夫人也做不得主,薛姨妈这个心思,只怕是难的,又想到自己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现居贾府,也有诸多为难之处,想了想,便对薛姨妈道:“妈说的是,宝玉自是待姐妹们和气,尤其是见着林妹妹,眼里再没别人的。”
薛姨妈便叹口气不言语了,宝钗夜了回蘅芜院来,整了一夜未睡,次日起来,便又去看薛姨妈。
不过两日,便是端午节,贾府里请戏摆酒,热闹了一日,晚间方散,过了几日,贾母问起各家端午节礼,突然想起冯家来,便叫探春写了帖子,请了冯将军夫人、姑娘过府看戏,逛园子,又命人去史家接了湘云来玩,众姐妹知道了,都是高兴。
到了日子,冯夫人果带了冯清月来,先到老太太跟前见过了,宝钗、黛玉、湘云、迎春、探春、惜春都在贾母处与冯清月说笑,贾母见她们彼此亲热,便笑道:“你们快一处玩去吧。别跟在我们面前拘束了,也看看我们的园子。”众人便笑着行了礼去了。这边邢、王夫人陪着冯夫人说话。
冯夫人先笑:“老太太身子还硬朗,也会教育人,府里的姑娘真是个个钟灵毓秀,叫人一刻不见都想的慌。”
贾母也笑道:“谢你惦记着。这些丫头里,也就宝丫头稳重些,别的都还小,淘气着呢。”
王夫人也道:“老太太常夸清月好,稳重,比我们家的都强些。前几日听娘娘说公主在宫里还夸好呢。”
冯太太笑道:“那是公主抬举了,清月回来也常说贾娘娘心疼关照的。”
贾母笑:“咱们都是老交情了,你们清月也是个好孩子,可定了人家没有?”
冯太太笑道:“因着明年大选,要等大选出来了,再者,她哥哥也还没定,老爷的意思是要缓缓。”
贾母笑:“可是,清月好孩子,怕到时没有乘龙快婿你选呢。”
正说着,报薛姨妈来了,王夫人忙站起来,给两人介绍了。
薛姨妈要见礼,冯夫人忙上前拉住笑道:“都是亲戚,很不必这样。还要多谢你们家宝钗陪着呢,清月常在我面前说。”
薛姨妈笑:“宝钗也回来常说冯姑娘照顾。”
贾母笑着叫都坐了,道:“孩子们和气,就好。这会她们玩她们的去了,咱们也且玩咱们的,要看戏的看戏,要摸牌的摸牌,自在一会。”
冯夫人笑:“平日里人不足,我正手痒痒呢,只怕老太太在,又不得赢钱了。”
贾母笑:“叫她们陪你玩去,我也乏了,后院子里看孩子们玩去。”
鸳鸯扶起贾母来,冯夫人也忙站起,送贾母去了,这边奉了冯夫人在上,邢夫人、薛姨妈两边作陪,王夫人下位陪着,四人摸牌,聊了一会自家小子姑娘们,又开戏摆席,到了申时,冯家告辞去了。
众姐妹进了园子,一处处游玩,先去了缀锦阁,迎春笑道:“这是我的住处,过了水对面蓼风轩里住的是四妹妹。”
清月笑:“倒是宽敞,离水也近,开了窗就是好景致,看的远,还精致,只我不像你们会起名,每个院子单听名也就知道是个好的。”
探春笑:“你单看这里好,还没看着宝姐姐、林姐姐的院子,又不一样了。”
清月笑:“我早想到你们园子逛逛了,既然来了,都要看看的。”
众人笑了会儿,便起身往前走,过了石桥,便见前面翠竹遮映,未及近前,便觉得一阵凉意,清月笑道:“里头若有个亭子,倒可以喝茶看书的了。”
黛玉便笑:“正是妹妹的屋子,姐姐进去坐坐。”众人便携手往里去,穿过小石子铺就的小路,便见一道朱红大门,入门是一道回廊,通着三间小屋,大家进去围着桌子坐了,雪晴雪雁捧了茶和点心来,冯清月转眼见屋里地方不大,东边摆着床榻,西面贴墙架子上满满的书籍古本,卧榻窗前案下设着笔砚,中间正面挂着一幅墨竹图,下摆着长案,上一个美人瓶里时令的花,不禁道:“妹妹这里真是叫我说什么好,本来神仙都住的地方,愣生生成了一个藏书阁了,这些的书,怕不是要读一辈子吧。”
黛玉便笑:“父亲去了,这些东西我都带了来,看着多,其实算什么。”
宝钗正在窗前榻上跟湘云说笑,闻言便回头道:“要我说,看些书略知些道理也罢了,若是仔细把书当了回事,倒失了有趣了,况且这么一味不日不夜的看书,也伤身子,倒是放放这些书,哪怕出去看小丫头玩呢。”
冯清月笑:“这倒说的也是,那些进士举人的,哪年考试不抬出来两个。说来,我倒是要看看,妹妹这里都有些什么书,我也学习学习,涨涨见识。”
说罢,便站起身来,黛玉也忙起来陪着看了,冯清月又借了一本《括地志》,说要回去细看,众人方起来往蘅芜院去,走至半道,冯清月的丫头承影突然发现冯清月的的一只戒子不见了,冯清月笑道:“定是在林妹妹那里吃果子洗手的时候摘了,让妹妹找个人带你去瞧瞧。”雪晴便带着去了,众人继续往蘅芜院里去。进了院子,便见阔朗清幽,众人略歇了歇,前头便来叫要开饭了,众人便回了前头去,承影才忙忙的回了伺候,饭毕,又闹了一时,才去了。众姐妹回贾母处去,贾母说自己乏了,叫他们都各自回去,湘云还与宝钗在蘅芜院里住着。
次日里,黛玉累了未歇的过来,又犯了咳嗽,报到贾母处,贾母急的进了潇湘馆里,把伺候的都骂了一遍,又骂黛玉的奶嬷嬷不经心,近身的丫头,除了黛玉自家里带来的,通要换了,要熙凤再挑好的,会伺候的送过来,熙凤忙应了,挑了老实本分的家生子送来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