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黛玉回了贾府,命王嬷嬷、瑾莲安置物什,自己带了逢春、雪晴、雪雁往贾母处请安,贾母见她二人回来,不及行礼,便就揽在怀中,一叠声叫人倒茶拿果子来,又宽慰她二人。正时,熙凤来请晚饭,贾母道:“你妹妹弟弟们都跟着我吃,且去园子里叫宝玉、姑娘们来,她们小孩子们,正该好好亲近才是。”熙凤应了,一时邢、王二夫人来了、黛玉、逢春忙站起来行礼,邢、王二夫人拉着说了两句,又送回贾母身边。
众人用了晚饭,熙凤亲奉了茶上来,贾母笑对邢、王二夫人并熙凤道:“你们不用服侍了,快去吃了吧。你林弟弟晚上不回去了,跟宝玉一处住着,明日叫琏儿送回去。”众人答应了,忙忙的下去说给丫头们知道,众人又说了会话,贾母道:“你们一天也累了,早点回去歇着去。”又叮嘱宝玉“好生照顾你林弟弟。”众人方回了园子去。
先到潇湘馆坐了,瑾莲倒了茶来,探春便道:“林姐姐这里,我素来都沾光来拿书看的。现还有一本看完没送来的。”便叫侍书“去我房里把窗台案上搁着的书拿过来。”
迎春笑:“别说你那里,我那边还有一本,上次清月姐姐还从林妹妹这里带了两本回去,也不知还了没有?”
黛玉道:“已打发人送回来了。”正这时,鸳鸯来传贾母的话:“老太太说,姑娘们少玩一会,忙了一天,还是早点歇着。”又对逢春、宝玉道“老太太说了,就是读夜书,看一时也罢了,仔细伤眼睛,今日忙了一天,就是不看也使得,以后读的日子有呢。林哥儿还小,宝二爷多看着些。”
众人忙起身应了,就起身往怡红院去。
袭人迎了进去,笑道:“二奶奶刚送了簇新的铺盖,老太太也赏了果子来,姑娘、哥儿请进来用些。”
探春等都进来,在西间里坐了,袭人送了果子上来,大家说几句话,黛玉、迎春、探春、惜春便去了。宝玉与逢春卧房里榻上坐了,宝玉便一时叫逢春吃茶,一时叫他吃果子,又叫丫头们要些茶点去,殷勤周到,只比丫头们还细致百倍。
黛玉回了房里,瑾莲伺候梳洗了,换了衣服在榻上歪着,黛玉便问:“东西可查点过了?少什么东西没有?”
瑾莲笑道:“没少什么,还多了两本书,许是砚台他们收拾二爷的东西弄混了,我已经收拾了,等明日出去,给他带回去。”
黛玉静了一时道:“你把那两本书拿来我看看。”
瑾莲去了,一时取了来,黛玉接了看时,见是两本杂记,翻了两页,颇觉有趣,再翻,便见书页里小字写着评语,端方清正,不是逢春笔迹,又翻了两页,便见书中掉出一张小笺来,捡了看时,写着欧阳炯的南乡子:
路入南中,桄榔叶暗蓼花红。两岸人家微雨后,收红豆,树底纤纤抬素手。
便猛的红了脸,将书掷了。瑾莲见了道:“姑娘不看,我就收起来了,也是,晚了别太费了眼睛。明日给二爷带出去,别误了二爷的事。”
黛玉道:“不是他的,倒是我夹着带进去的,放着我收拾。既没少什么,你们也累了一天,早些歇着吧”
瑾莲便留了雪晴守夜,各自散了,黛玉在榻上,只是难眠,见她们都睡了,便披衣起来,在窗前透了纱窗望去,只见月光大亮,纤毫毕见,便不自禁的,开了书页,翻看起来。
次日一早,宝玉与逢春到潇湘馆来,黛玉因夜间睡的晚了,未免起的迟些,忙梳洗了,三人同去贾母处问安,用了早饭,逢春告辞了要去,贾母留不住,便命熙凤叫贾琏去,熙凤笑,早在外面等着了,贾母便命贾琏送逢春去了不提。
未过几日,贾政因勤勉公务,被圣人点了学差,择了八月二十日出行,因王夫人,周姨娘都不跟着,这一去三年,不免少人照顾,王夫人便禀了贾母,将自己的贴身丫头彩霞,给贾政带了去,近身伺候。众人知道了,又不免想到赵姨娘尚在庙里,贾环如今下了学,便被拘着抄佛经,是以除惜春尚小还懵懂,都忧心探春。
且说贾政去后,园子里姐妹们还如往常行止,只宝玉无人辖管,报了病,也不去学堂读书,每日不过高兴了写几个字,或就在姐妹们院子里游荡,真是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一日、探春偶感风寒,报了凤姐,请了太医来,诊脉用药,众姐妹都去看望。
且说午间用了饭,黛玉带了雪雁去看探春,进了屋子,见探春歪在榻上,迎春正在榻前与她说话,侍书、司棋都在旁伺候,见黛玉进来,探春忙要起来,黛玉忙上前道:“歪着吧!别头晕了。”
探春便笑道:“不过一点风寒,倒劳动了姐姐们几次。”
黛玉便叹:“侍书说是晚上看月亮被风吹了,我想起,我有一件大红羽缎的厚斗篷,我也穿不了的,给你送来,若喜欢月亮,等好了天天去看也不妨了。”
探春道:“多谢林姐姐。林姐姐可好吗?”
雪雁不等黛玉答便笑道:“我们姑娘昨夜也跟姑娘似得看月亮来着,被瑾莲姐姐说了才回去。”
迎春笑道:“我就说瑾莲是个最细心的,若没有她,你可不能这么放心呢。”又转头对探春道:“还是我说的,打起精神来的才是。我说句叫你生气的话,你是个明白人,就是环儿办了什么错事,也罪不到你头上。你看宝玉待咱们还是与往常一样,二婶也是疼你的,前几日桂哥儿病了二嫂子要歇着的时候,婶子还想着让你出来帮着管事,偏你也病了,如今大嫂子,宝姐姐不过白看着不乱,那里真镇得了那些人,宝姐姐还说你们两个倒像约好了似得,偏一起的病了,叫大嫂子她们两个忙的连吃饭的空儿都没有了,等你好了,她们还要来闹你一场才罢呢。”
探春道:“我知道太太、姐妹们待我都是好的,我只是恨环儿不争气,每日里不学好,净跟着狐朋狗友的混。”
迎春道:“他还小,知道什么,还待你教导他,你看琮儿,以前泥猴一样的,如今二哥哥训他管他,虽不成人,也有个猴样儿了,周姨娘老实,宝玉又不要管的,你不管谁管。你再看看云儿,也没个父母亲人,家里叔叔婶娘那个样,还是每日里唧唧呱呱的聒噪。”
探春道:“说起云儿,还是宝姐姐是个明白人,上次她从咱们这里走时,咱们都留她,反倒是宝姐姐催着她走,当时我还诧异,细想下来可不是,难道为着我们一时的心意,倒叫她回去难做不成。怪道云儿与宝姐姐好,几时我也有这么个亲姐姐就好了。”
黛玉笑道:“我本是来看你的,怎么听着你们倒是要招我的眼泪来的,你们纵有不好的,也总是有个父母亲人的,什么时间你们遇了难事,想一想我,还不自己宽慰些呢。若说好的,也有,你看清月姐姐,只是这事,生来的命罢了。”
迎春道:“且说些别的吧,我本是宽解三妹妹来了,若招的你二人这样,反倒是不说的好了。”
侍书道:“姑娘说开了也好,看着我们姑娘夜里赏月看花的,我们心里也着急。”
黛玉笑了接道:“若说别的,我倒是有个好事要说。前几日我在大嫂子那,大嫂子想起个诗社、也设个彩头,究竟不过咱们热闹些,只是这阵子事情多,兰哥儿都要顾不上了,便没说,等你好了,咱们商量着怎么起社,怎么做诗才好。那时节,你把那晚上看月亮的心拿出来,怕不拿个头名的。”
迎春听了笑道:“你们玩你们的,别叫我。我给你们备着瓜果点心纸墨笔砚的还行,若要写个画个什么,我是不会的。我只等着你们谁得了头名,跟着沾些光,得些彩头吧。”
探春笑道:“难道娘娘回来的日子,你没写的?只怕我还要沾你的光呢。”
迎春摆手道:“罢罢,听你这么说,也是个心里没成算的,我看还是沾着林妹妹,宝姐姐的光快些,若等你,只怕不知何月去了。”
三人正散了心事说笑,外头传来小丫头的声音,原是宝玉、宝钗一道来了,宝玉未及入门便大声道:“三妹妹,我给你带了好东西,你看了,保准就好了。”
黛玉、迎春忙站了起来,宝玉、宝钗进门来,宝玉见了黛玉,不及与别人说话,便对黛玉道:“林妹妹好,今儿吃的怎样?回来就想问你来,早上才吃了半碗饭,可是不合胃口,有想吃的没有?妹妹告诉我,我告诉老太太去。”
迎春笑道:“正经管事的就在这,还告诉老太太去,告诉宝姐姐一声完了。”
宝玉道:“她们不过暂管一管,哪里还给她们添麻烦去,还是告诉了老太太,岂不保险。”
黛玉笑道:“并没什么想吃的,多谢你了。”
宝钗笑:“想是你们还跟着老太太吃,要吃什么没有,只怕连份例还用不上呢。”
探春笑道:“二哥哥一见着林姐姐就什么都忘了,单想着林姐姐了,你拿的什么?给我看看。”
宝玉忙递过去道:“别人送了我一幅字儿,请人装裱了才取回来,妹妹素来喜欢写字,看看可好吗?”
探春打开了,众人便围过来看了,都夸好。探春便命侍书挂起来细看,宝玉道:“如何?我说你一看了定就好了的。”
宝钗道:“病里少费些神吧!又没长了脚,等好了多少看不了的。”
迎春也道:“正是宝姐姐说的,你这个是小病,也拖了七八天,才见好些。还想喝那苦汁子不是?”探春方罢了。
一时,李纨打发小丫头叫宝钗往前头去,王夫人也打发人叫宝玉,两人一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