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瑾莲回了潇湘馆，见黛玉已换了衣裳，卸了钗环，面带红晕，坐在窗前喝茶。

便出来问雪雁道：“姑娘喝了几杯？这么早就要歇着了？”

雪雁笑道：“姑娘倒没喝多少，主要是酒气熏的，回来就换了衣裳，也没胃口，就要早些歇着。你今儿喝了多少？我看你明日还爬的起来吗？”

瑾莲笑道：“今儿不妨，都知道还要回来伺候的，都没敢多喝，司棋还说没喝痛快呢。”

雪雁道：“你明儿要起席了可别在咱们这里了，我看你索性摆到怡红院去，那里的人都爱热闹，或者去宝姑娘院子里也使得，那里还宽敞些。”

瑾莲笑道：“你这小蹄子怕熏着了，倒叫我去别处，回来我吃醉了偏到你屋里睡去。”

雪雁笑道：“我看你今儿厉害，明儿再教我替你，可不能了。”

瑾莲笑道：“不过玩笑，瞧你吓的。我跟袭人商量定了，我们明日午间在怡红院里喝酒，请鸳鸯、玻璃、平儿、丰儿、莺儿、司棋、侍书、入画、袭人、晴雯，绣橘几个，摆一个圆桌，那时宝二爷也都要出去，袭人也空着，姑娘们都闲着睡觉，也都还得空，雪晴还跟我去，又得你当班了。”

雪雁道：“这是什么道理？怎么当班的是我，吃酒的反倒是你们，便宜都给你们了，我这么不上面的，吃不得你的酒了。”

瑾莲笑道：“你若要吃，我叫一坛来给你吃罢了。连味都嫌，还要来争这个强。”

雪雁道：“你请了我不去，那是我的事，你要是不请我，那就是你的事。”

瑾莲摆手道：“罢罢罢，你今儿又哪里来的火气？舀水我洗洗脸歇去。”

雪雁方笑道：“叫她们来舀水罢，我去叫雪晴来值夜，我的饭也该到了。”

瑾莲道：“你竟没吃吗？”

雪雁道：“本要去的，看见宝二爷喝了两盅，跟姑娘在廊下坐着说话，我没敢走，就在旁边伺候了，就错了时候了。今儿二奶奶只顾着待客，只怕也没吃好，你倒是挑两样好果子送过去，我回来才打发竹子去告诉柳嫂子做的饭，可饿死我了。”

瑾莲诧异的看了一眼黛玉，也没敢多问，只是道：“那你看有什么先垫着，等饭来了快去吃，我去叫雪晴来。”雪雁便自去了。

瑾莲打发小丫头叫雪晴去，自己在屋子前面坐了，不一时，宝玉打发四儿送了一碟子新鲜水果来，瑾莲谢了进屋捧给黛玉，黛玉见了，不禁叹了一声道：“还是这么着！”

瑾莲趁势问道：“姑娘怎么这么说？”

黛玉摇了摇头，只顾看着书发呆，瑾莲忍了忍，终是借着酒劲问道：“姑娘今日跟宝二爷都说什么，说的雪雁那丫头饭也没顾上吃。”

黛玉抬头笑道：“也没说什么，只是说他屋里的丫头们也该管管了，一个个弄得大小姐似得。”

瑾莲听了道：“我说姑娘素日跟宝二爷待的不多，今儿倒跟别日不一样，原来是为了晴雯那丫头。说起这个，今日吃酒我看那丫头怕是有了什么想头，跟袭人像隔了一层似得。”

黛玉道：“若果真如此，以后再不必提起拉她出来的话，就是她来了，也不许应她。”

瑾莲笑道：“那是自然，我跟姑娘说了，姑娘也不用再费精神在她身上，倒是何先生回来了，姑娘可替二爷想想罢。”

黛玉呢喃了声道：“是呢。倒是何先生回来了。”瑾莲没听清楚，要再问，黛玉先笑道：“我也是看两页书，就要歇着了。你也去洗洗吧，一身的味儿。”

瑾莲笑：“这么说，明儿我就不在姑娘跟前伺候了。”

黛玉道：“你们定了？”

瑾莲笑：“那是自然，明日在怡红院。怕是要喝多了的。”

黛玉便笑：“那你便只管玩去，只是若喝了一点，可别把上次咱们听的话说出来，倒惹得外祖母操心。”

瑾莲笑道：“不用说，我还没回姑娘，那嚼舌头的小丫头子二奶奶早打发出园子去了，现在大厨房烧火，跟着婆子们做活儿呢。”

黛玉叹道：“这倒是又得罪了人，何必呢。”

瑾莲正色道：“姑娘这么说就不对了，这难道是咱们的错不成？谁家的下人在背后说主家的？连个规矩也没有了，就是传出去了，也待说二奶奶处置的对。没得还说姑娘错的，姑娘素日里就够小心的了，难道还让小丫头编排不成？”

黛玉道：“你也知道她不过一个小丫头，知道什么就编派我，定是听谁说了什么了，我们这里住着，样样都跟正经姑娘似的，怎不让人家说，所以我说权且忍忍罢了，别今日明日的得罪人。”

瑾莲道：“又不是咱们要住进来，先是老太太接了姑娘来，后又是娘娘的旨意，咱们还想着回咱们自己家去的，又不许。”

黛玉摆手道：“不过白说说，你记住罢了，少说些吧。”

瑾莲道：“姑娘说到这里，索性说开了吧，我看宝玉待咱们倒是真心实意的，老太太也是一心想着姑娘，若说图个实心的人，倒是没人比的宝玉，只是二舅太太的样儿，实在不好相与，再说，宝玉不小了，也没个读书的样子，虽说生在这样的家里，前程是跑不了的，到底也要自己上进才好，舅老爷打的他还怕些，只是舅老爷一出门，你看看，整日里就在园子里混，不然就是出去吃酒，哪里有个世家子弟的样子，若有张公子一半的出息，也让人放心些。”

黛玉揉着头道：“雪晴怎么还没来，你正经吃了酒歇着去吧。别在这疯魔了。”

瑾莲道：“不是疯魔，姑娘先在孝里，不好说”正说着，外头雪晴进来，瑾莲方下去了。

雪晴问：“瑾莲姐姐跟姑娘说什么，说的热闹。”

黛玉摔了书道：“满嘴里疯话，不理她，歇了吧。”

雪晴只待服侍黛玉躺下，自己也在外间榻上歇了不提。

且说宝玉回了怡红院，袭人伺候着换衣裳，又打发人要水伺候洗澡，宝玉笑道：“今儿是你的好日子，不拘晴雯麝月的也罢了，你歇歇吧。”

袭人笑道：“我正喝了两杯，头有些晕晕的，叫晴雯打发你洗澡吧。”便出去叫晴雯了。

晴雯也喝了两杯，正在屋里榻上坐着暖和，听见喊，以为什么事呢，披了大袄就出来了，听见说叫她伺候洗澡，嘟囔了一句便去了。

宝玉见晴雯进来，因笑道：“今儿是林妹妹同你袭人姐姐的好日子，你喝了多少？见我回来也不出来了。”

晴雯边与他擦背边道：“我也没喝两杯，二爷今儿喝的倒高兴。”

宝玉笑道：“那是自然的，林妹妹又不是别人。”

晴雯冷笑道：“别自作多情的不拿自己当外人，人家怎么想还不知道呢。”

宝玉道：“又怎么了？谁又惹你了？”

晴雯不答，宝玉看着她一双纤手细白柔嫩，小指上指甲细长，不禁拿手摩挲道：“你这手养的，是年来什么也没做的。你也进来咱们一处洗。”

晴雯甩了手道：“我闲了做老太太屋里的针线呢，就做了你知道？你的针线不都是袭人做的？还看的上我的？”

宝玉笑道：“你如今脾气也大了，连我说一句也不得了。平日里也罢了，袭人今儿的好日子，你还挤兑她。”

晴雯哼了一声，摔门出去了，宝玉也不生气，自己起来换了衣服，进了屋子，见麝月、秋玟都在屋里。见他进来，便笑着问他：“怎么两个人一处洗着，倒一个先出来了？”

宝玉便笑道：“你们谁去洗，还能洗得。”

晴雯在里间便高声道：“要你们两个都是吃闲饭取乐的不成，二爷都洗好了，还不找人收拾了。夜里你们商量着谁守夜呢？”

麝月便笑道：“都一处洗了，自当你伺候着。”

晴雯呸了一声道：“看你没吃两口酒，倒比那过生日的还疯些，你求求我，我就当一晚上的班。”

麝月笑道：“兴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把你懒得，真当自己小姐了。”

晴雯冷笑了声进去了，麝月便只在外间榻上睡了。

宝玉听外间无声，打量着麝月睡了，便对晴雯道：“你那边挨着窗子凉，到被子里来咱们一处睡。”

晴雯只做没听见，也不做声，宝玉便下了床，轻轻到榻前推她，晴雯只待起来道：“白日里才喝了酒，又这么起来，也不披件衣裳，若着了凉，又闹的不得安宁，该说我们不会服侍了，还不快回去呢。”

宝玉道：“你这里也冷，咱们一处床上睡，又暖和。”

晴雯道：“小祖宗，你正经快睡去吧。”

宝玉拉她起来道：“咱们悄悄的，不叫她们知道。”晴雯勾动了心思，不觉的随着宝玉站起，跟着走了两步，便觉自手开始，浑身发烫，直烧的两颊发红，头脑发晕，心跳的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似的，到被宝玉推了在床上躺了，紧张的手不能动，眼不敢挪，模糊中旁边宝玉在侧躺下了，一手搭了腰间，模糊的低叫了声“妹妹”，便再无言语，细看时，已沉沉睡去。晴雯看他睡的沉了，方平复了心情，自填漆雕花床上下来到榻上去，便听得外头麝月问：“二爷可睡沉了？”晴雯应了声，自到榻上躺了，不觉一身的汗，却是再也无法入睡，睁着眼睛盯着屋顶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