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妘天羿趴在皮垫上正在熟睡，忽觉肩胛上凉飕飕，麻痒痒的，发现自己的小褂被人掀起，他慌忙翻身坐起，只见鹿灵含着手指冲着他笑，她的另一个手上竟然拿着一把猪鬃小刷子。

妘天羿发火了：“喂！你干嘛？”

鹿灵嬉笑道：“羿哥哥，我给你擦洗羽毛呀。”

妘天羿埋怨道：“那是我的胎记，以后不许你擦。”

“你身上真的有羽毛，还有鸟屎味，你看。”鹿灵从皮垫上捻起三两朵粘在一起的白色羽毛。妘天羿一惊，那正是戴胜鸟的羽毛，他慌忙夺过羽毛，推开鹿灵：“去，去。”

鹿灵环睁着水灵灵大眼诧然问道：“羿哥哥怎么了？”

“快来吃饭。”楚狐的喊声传来。

“我的事，你以后别管。”妘天羿哼了一声，随即将那白羽放入口中，吞入腹中。

三人正准备落座吃饭，深山里轰然传来一声闷雷，震得房屋瑟瑟颤抖。搁在几案上的碗筷也摔落在地，妘天羿、鹿灵惊得面面相觑。

“又是抚琴坡！”楚狐脸色肃然道，旋即嘱咐妘天羿留在家中照顾鹿灵，他前去查看。

妘天羿于心不甘，他见楚狐背着弓箭远去的背影，看了眼前鹿灵这个累赘，不免埋怨道：“都怪你，平日里我爹有什么事情，都带我去。”

鹿灵道：“要去你去呗。”

妘天羿想了想道：“要不我们一起去，不让我爹知道，不然你是胆小鬼。”

鹿灵道：“我才不是胆小鬼，我们一起去。”

鹿灵说罢撅着小嘴出了房门，噔噔噔跑下楼。

妘天羿、鹿灵临近抚琴坡时，天色灰沉，两人攀上一座山崖，正好可以俯瞰到抚琴坡的全貌，一个黑黢黢的地洞豁然呈现在抚琴坡裂开的豁口下。

妘天羿震惊，那黑洞正是昨日楚狐被石楞扎了脚的地方。数十个石楞犹如雨后长出的竹笋般，环绕在洞口周围。

“哎呦！”

鹿灵忽然痛苦地尖叫着，她被一条白花蛇咬了小腿，妘天羿勃然大怒，一把拎起欲要溜走的白花蛇，狠狠摔死在一旁的岩石上。

“你们怎来了？”楚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鹿灵面前，随即俯身查看她的伤口。

“楚叔叔，是我想来的。”鹿灵说着瞥了眼妘天羿，妘天羿眼里泛出一丝感激之情。

“幸好这蛇没有毒。”楚狐说着，从腰间取下酒葫芦，倒出酒水擦洗鹿灵的伤口敷上药膏。

“爹，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妘天羿好奇问道。

楚狐站起身来，望着山崖下的洞口，皱紧了眉头道：“我也百思不解，我准备下到黑洞里看看，里面会有什么。”

妘天羿盯着了楚狐露出的牙齿，不禁惊道：“爹，你看那个大窟窿像不像一张嘴巴？”

“哦？是吗？”楚狐放眼细看。

鹿灵望着那黑洞惊异地喊道：“真的耶，好大一张口。”

楚狐倒吸一口凉气道：“的确很像。”

妘天羿忧虑道：“爹，糜谷现在又会怎样？我想去看看。”

楚狐点头道：“我们一起去。”

当楚狐、妘天羿、鹿灵赶到糜谷时，那片诡异的潭水彻底消失了，低洼处彻底变成了一片灰白色坚硬的盐卤之地，这带的草皮仿佛被硬生生撕剥了一样。

楚狐也淡定不下了，显得忧心忡忡，束手无策，他决定找鹿虞翁、女丑以寻对策，吩咐妘天羿送鹿灵回到相对安全的鹿府，并嘱咐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要等他们回来，不许外出。于是，妘天羿背上竹弓竹箭，带着鹿灵赶往鹿府。

鹿府坐落在空桑山南麓的夙沙湖畔，夙沙湖虽与空桑山西侧的泯湖相通，但两湖的水质大为不同，泯湖水质如浑玉，夙沙湖水质却清澈见底，犹如明镜与青翠的山峦、如烟的柳林及湛蓝的天空交相辉映，使这里的山水通透如洗，洁净无尘。

妘天羿从来没去过鹿府，当鹿灵说她家就坐落在湖畔的柳林里时，妘天羿颇感意外，他时常在这玩耍，怎没看到半片庐舍？

两人来到一棵歪脖老柳前，鹿灵欣然道：“到家了。”

妘天羿诧异，四下张望，除了柳树还是柳树。

鹿灵见妘天羿呆愣愣，甚是得意，翘起嘴角，轻轻一跺脚，歪脖老柳枝叶摇曳，显现出一扇小门。

妘天羿惊异不已，当他随着鹿灵走进小门，门后竟是一个曲径通幽、怪石映池的庭院，空气中弥漫着芳草的清香。妘天羿啧啧称奇，但见这庭院的大屋都建在石阶上，鹿灵却引他走进最简陋的草庐，屋内有木床几案，除了一副硕大的鹿角摆件外，别无他物。

妘天羿好奇问道：“灵儿，那些大屋是你们的房间？”

“不，那都是爷爷的药库。”

鹿灵于是如数家珍一样，指着大屋介绍里面所藏的什么青丘山的赤薷、小华山的薜荔、天帝山的杜衡等奇药，都是她和爷爷一起去采摘的。

妘天羿惊叹道：“我真羡慕你，你爷爷带你去了那么多地方，可我从来没有走出空桑山。”

妘天羿很快对鹿家产生了兴趣。鹿灵看出他的心思，引着他步出小屋，在院子里畅游。当他们来到后院时，一股草药独特的馥郁杂香扑鼻而来，那是一间制药的作坊，妘天羿好奇地走了进去，但见室内石碾上尚有一堆残渣粉末，一个大水缸摆放一旁，倚墙而立的药厨里摆放着大大小小封上蜡的陶罐。

妘天羿忽觉口渴，来到水缸前，猛然看到水缸倒影中，显现出一个孩童的身影，妘天羿吓了一跳，慌忙仰头望去，惊见房梁上悬吊着几个黑乎乎的小儿“干尸”。

鹿灵解释说：“那是何首乌。”

妘天仍然感到一丝惊异，到了晚上掌灯之时，妘天羿随鹿灵来到一栋吊脚楼，上了楼梯，鹿灵推开房门，一片月光映在窗上，窗外柳枝又将月光分切成缕缕细丝，月光直落在窗外，房内显得漆黑。

鹿灵持着烛火离去后，妘天羿困意绵绵，倒床便睡。到了深夜，妘天羿被珠帘叮叮地撞击声吵醒，像是要下雨了，但窗外的月光已经移到床前。妘天羿翻了个身，惊见鹿灵缩成一团，倚着他瑟瑟发抖。

妘天羿一怔问道：“灵儿，怎么了？”

“外面有人在走路。”鹿灵声音颤抖。

妘天羿静心凝听，果然庭院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窗外的柳枝随着脚步声逼近抖动，仿佛有只无影的手在上面乱抹，粉尘也从房梁上簌簌落下。

妘天羿心中一慌，诧然道：“是鹿爷爷？”

“我爷爷哪有这么重的脚步。”那脚步声由远而近，震得小屋发出咔咔的响声，鹿灵惊叫着：“啊！他过来了！”随即钻进了妘天羿的怀里瑟瑟发抖。

妘天羿慌忙坐起，连忙张弓引箭，对准那黑黢黢的大门。

轰、轰、轰，随着脚步声一步步逼近，房屋外传来一阵阵陶罐落地的破碎声。妘天羿怦然心跳，豆大的汗水沿着他的发际流出。

紧接着房门外传来咚咚咚的上楼梯的声音，妘天羿瞪直了眼，紧盯着房门，他那张弓引箭的手臂、手指间早已黏糊一片。此时的鹿灵紧紧抱着他瑟瑟发抖。

然而，令妘天羿惊骇的是那脚步声竟然穿过房门，走进了屋中，可妘天羿眼前却空荡荡一片，连个影子都没有。

“啊！什么鬼！”妘天羿惊得大叫一声，慌忙射出竹箭，竹箭叮地一声，插在暗处的门板上。可那脚步声却没停留，掠过床前离去，随即穿墙而过，妘天羿仍没有看到任何一物，哪怕一只蜘蛛。

妘天羿呆若木*啦吧啦的汗水淋湿了床面，直到鹿灵战战兢兢地问道。“羿哥哥，那是啥？”

妘天羿呆呆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飘来焦糊的气息，随即月光被红红的火光笼罩。

“糟糕！起火了！”

妘天羿慌忙抱起鹿灵冲出房间，冲下吊脚楼，但觉阵阵热浪时时从空中袭来，在那充斥火光的夜空下，整个庭院宛如将要被送进巨大窑炉烧制。

“灵儿，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妘天羿心急如火。

“不，我哪里也不去。”鹿灵坚定回答道。

两人争执中，空中隐隐传来的闷雷声响，紧接着一道闪电划过，旋即大雨倾盆而下，湿热的气息取代了焦糊，火光退却后周围重新陷入黑夜之中。妘天羿、鹿灵躲进了草庐。

这黑雨一直下到次日清晨，天空见晴后数缕淡淡的殷云，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一样，在深蓝色的天空里肆意伸展变幻。

经过昨夜的浩劫，鹿家损失最大的还是制药作坊，那草药馥郁的苦香味充斥了整个作坊。地上到处撒有药汁，更让妘天羿悚然的是，那些破碎的陶陶罐罐中，竟呈现出一颗颗白里透黑的眼睛，有的还直愣愣盯着妘天羿。

“人眼？！”妘天羿失声喊道。

“那不是人眼，那叫视肉，长在土里面的。是我爷爷从帝台山采集来的，能治好多病，包括那泡制的水，都用的是帝台之浆，这下可好，全都废了。”鹿灵几乎要哭出声来，“这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