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危化成大黑鸟,抓住妘天羿飞到楚狐坟茔前。
此时潇潇雨暗,天色灰沉,臣危将妘天羿扔到一旁,恢复原貌,旋即一挥手,那楚狐的坟茔顿如地毯般被掀开。
妘天羿朝墓穴里望去,墓穴里哪有楚狐的尸骨,分明是一具黑狐的尸体。妘天羿惊得目瞪口呆,他那熟悉的酒葫芦系在狐腰,狐首枕向东方,这正是他根据楚狐的遗嘱所葬的姿势。再仔细一看,那黑狐从鼻端到额头,长有一条一指见宽的白毛,这正是那晚他在泯湖畔所看到的捕鸟黑狐。
臣危不紧不慢道:“那晚你看到的黑狐就是楚狐,黑鹊是楚狐的伴灵,不过它很可能是个信使。”
妘天羿瞪圆了眼,频频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是你将我爹换成了死狐。”
臣危道:“我向昊天玄帝发誓,楚狐是青丘山的狐妖,青丘之狐擅于变幻成人,而且很重乡情,不管葬身何处,它们的头都会朝向故土的方向。”
“不!你在撒谎!你在骗我!”妘天羿愠红了脸,乱拳砸向臣危,臣危顿足跃起,旋即落到妘天羿的身后,妘天羿转身又是一拳冲去,却被脚下的乱石绊倒。
“啧啧,狐妖教会你什么?”臣危嘴角含着一丝冷笑,“快爬起来,你可以用烛龙指来烧我。食指、中指并成剑指,只需念‘唯天之大,唯我世尊,披星载耀,衔火存真’这十六字诀,就能喷出火龙。”臣危双指一并,果然喷出火龙。臣危收回双指,望着妘天羿道:“你来试试。”
妘天羿咬牙切齿,拾取三枚石子站了起来,一股脑将三枚石子弹向臣危,臣危摊开双手,十指尖顿时十束烈焰,那三颗石子顿时化成三点火星瞬间消散,其余的七束烈焰环落在妘天羿身旁将妘天羿围住。
臣危讥讽道:“这么多年,楚狐只会教你扔石头?他可是百步穿杨的射手,说明他根本没有诚心教过你。”
妘天羿一怔,臣危此话不假,他从十岁开始练射箭,楚狐只要他练站姿、听力和眼力。练到立牵绳而不倒,听风雨辨鼠兔,视飞蝇为鸿雁。唯有练到这种境界,楚狐才愿意教他。要达到这种境界,是何其艰难。刚开始楚狐常常督促他练站功和眼力,可自从楚狐迷上酒后,楚狐不再专注于他。从那时起,妘天羿自己悄悄制作弓箭,练习射箭。
“瞧瞧我这‘十蛇炎天’,随心所欲,就能射出火焰。”臣危翻转欣赏着自己的手指,“想好了没有?跟我学,我保证不出一个时辰,就能让你学会。”
“不!绝不!”妘天羿虽是拒绝,语气弱了许多。
臣危拧着眉头道:“呵!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是个老顽固呢?”
“人家不跟你,就别死皮赖脸地缠着人家。”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颇显磁性。
“你,你什么人?”臣危愕然望去。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身披白色罩袍,双手笼袖的男子出现在臣危对面的丛林旁,由于罩袍宽大,罩住了男子的额头,那阴影更是遮盖住了他的脸,只露出月牙般的下巴。
“你从哪里来,还是回到哪里去。”白袍男子声音漠然,根本没有把臣危放在眼里,臣危悄然伸直了剑指。
“小心!”妘天羿的喊声刚刚脱口,呼呼呼,臣危已使用烛龙指,一条火龙扑向白袍男子,白袍男子如电光闪去,火龙落到树丛噼里啪啦燃烧起来,惹得猿声躁动,鸟影惊飞。
“喂!有种就出来,别像个娘们躲躲闪闪的。”臣危高喊着,环顾四周寻那白袍男子。咔嚓一道电光从天而降,直劈臣危,臣危慌忙抛出长袖,与电光交融,刹那间月黑风起,臣危化成大黑鸟,伸出利爪抓住妘天羿飞向天空。
白袍男子闪现在山崖,亮出水晶杖一指,顿时山风乍起,瀑布横飞,犹如一束抛出去的白练直缚大黑鸟,大黑鸟慌忙左躲右闪,妘天羿顿觉天旋地转,两耳贯风,忽然一张盘根错节的巨大藤网从空而降,紧接着周边山崖上的藤蔓像一条条触角一样伸向大黑鸟,大黑鸟慌乱中,弃下妘天羿逃之夭夭。
妘天羿身如陨石般坠向漆黑的谷底,就在这时,一只巨大的白鹰浮来,将妘天羿稳稳接住,白袍男子正伫立在鹰脊上,他那宽敞的斗篷帽下仍然只现光滑的下巴。白袍男子从腰间取出水袋递给妘天羿,他食指上的水晶戒指在黑暗中如星光点耀。
“可怜的孩子,这水能让你保持清醒。”
白袍男子身子柔挺如芦苇,妘天羿仍然无法看清他的脸。
妘天羿喝下水后,果然神清气爽了许多,他心生感激,连连称谢:“多谢大师相救,不知大师怎么称呼?”
“我名号尔夫。我有两个志向:一是替天行道,为天下苍生谋取一个公平正义;二是启迪众生,自我觉醒,不再让众生受到邪魔的蛊惑,走向歧途。方才我见那巫师一直在胁迫你,我就出手相救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名叫妘天羿,你的背后有两片羽翼状的胎记。”白袍男子语音清冷如泉却很随和。
妘天羿愕然问道:“你怎么知道?”
“呵呵,孩子,我是你父亲的挚友,你以后称我师伯吧。”尔夫说着,从宽大的袖子中,取出一件衣物递给妘天羿,“孩子,快把衣服穿上吧,别着凉了。”
妘天羿经尔夫提醒,才觉察到自己光着上身,他接过衣物,欲趁机看清尔夫的面容,却只看到他微微上翘,露出笑意的嘴角。
妘天羿穿上衣服,问道:“师伯,我从来没有听我爹提过你。”
“楚狐只是你的养父,怎知道我和你亲生父亲的交情?”
“啊?”妘天羿惊异地望着尔夫,“你是说我的亲生父亲?”
尔夫微微点头:“对,你的父亲名叫夷鸿,是东土第一神箭手。当初你的父母遭到玄宫巫师追杀时,楚狐恰好路过而已,并不知道详情。”
“玄宫?追杀?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妘天羿急切问道。
“这还得从你的母亲说起。你的母亲名叫妘婵,本是玄宫的琴女,那玄宫可是天下巫师的总部。十六年前,你父到玄宫参加冬至祭仪式时,你的父母一见钟情。但按照玄宫的戒律,玄宫琴女是不得与凡俗之人私通的。可你的父母却犯了戒律,为情私奔,逃出了玄宫,从而遭到玄宫巫师的追杀。我和你父亲早年都是羽民真人孟翼的弟子,那时你的母亲怀上了你,我本打算将你们一家三口接到西海隐居,哪知被玄宫巫师发现了,他们趁夜放火烧山,欲将我们葬于火海,幸亏一场大雨救了我,但由此我的皮肤被烧坏,须发全无。更令我痛心的是我再次失去了你父母的行踪。我坚信你们还活着,这十六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后来我查明那臣危是当年出卖你父母的玄宫眼线,于是我一直暗中跟随他,得以找到了你。”
“这就对了,我养父说得没错,他让我寻找母亲,不要相信巫师……”妘天羿说到这不禁哽咽。
尔夫轻轻拍着妘天羿的肩头说:“羿儿,有我在,一定会找到你的母亲的。”
“对了!”妘天羿目光一亮,“我好像看见母亲了。”
“哦?她在什么地方?”尔夫问道。
于是,妘天羿将他与陵鱼搏斗时,所看到的景象告诉了尔夫。
尔夫忧虑道:“这可不是好兆。正所谓十指连心,你的母亲断指断琴,说明她的处境凶险,有了赴死的决心。”
妘天羿惊愕道:“这么说我看到的不是幻觉?”
尔夫摇头道:“半真半幻。你母亲所弹的琴是素女琴,那是五百年前昊天白帝用空桑山上的空桑树,制作的一副通神之琴,弹琴者通过琴声,能感受到自己亲人的处境。”
妘天羿忧虑道:“我娘在哪?会不会在臣危的手上?”
尔夫道:“臣危是玄宫的人,他要收你为徒,恰恰说明你的母亲不在玄宫,臣危是想将你作为人质,胁迫你的父母,交出他们所需要的东西。”
妘天羿问道:“那是何物?”
尔夫道:“你的母亲是琴女,当然是她弹奏的素女琴。”
妘天羿又问:“臣危说我的养父楚狐是狐妖,是不是真的?”
尔夫道:“这说明不了什么,亘古之时,玄荒世界天地相连、人神混居,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天地分家了,才有了天上天下之分,人神之别。所谓的妖孽,只是遗存在下界,无法返回天界的神灵而已。”
妘天羿惊道:“啊?这么说我的养父、鹿爷爷、鹿灵都是神灵?”
尔夫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万物皆有灵,人可以成神,其他的生灵也能成神,大凡山神、水神都是兽中之灵,水族之神,但人族只认山神、水神,其他成神的生灵一律视为妖孽。这也是巫曼将鹿灵作为祭品的原因。作为禽兽来说,能变成人是他们唯一的选择,而人却可以变成各种禽兽,臣危能化成黑维鸟,说明臣危是人巫,不是别的神族。话说回来,像臣危这样的大巫,具有一定变化神通,也不排除那只黑狐是臣危故意埋葬下去的。”
妘天羿长舒一口气:“对,我爹……不,我养父绝对不是狐狸!”随即又疑惑问道:“女丑又是什么人?臣危说她是瘟疫之神。”
尔夫道:“臣危的话半真半假,巫曼是臣危的同伙。”
“啊?”妘天羿大吃一惊,“我亲眼看见臣危杀了巫曼。”
尔夫道:“那是为了取得你的信任。他们事先盗走了女丑的陵鱼,设下圈套。臣危昨夜放了一把火,是要逼你们出来。”
“那天晚上一定是臣危,闯进了鹿府。”妘天羿说到这,不禁皱起了眉头,“大脚印又从何而来?”
尔夫诧异问道:“什么大脚印。”
当妘天羿引着尔夫来到夙沙湖畔畔时,夙沙湖竟然诡异般消失了,如同麋谷那片潭水一样,只剩下辽阔的灰白色沙滩,像一大幅被人搓捏、践踏过的巨幅白纱,一直摊铺到矗立在天边的玄帝台前,玄帝台倒也还依稀有以前的风貌,但更像患了重病的囚徒,正在痛苦地龇牙呻吟。
“怎会这样?脚印也没了。”妘天羿揉着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
“这是沙陵。”尔夫瞭望玄帝台,倒吸了口凉气道。
“沙陵?它应该叫夙沙湖。”妘天羿急忙辨道。
“夙沙、沙陵都一样,以前是一片浅海。夙沙氏在此煮海取盐为生而得名。”尔夫依然保持着不紧不慢地语气道,“而那时的空桑山只是海中的一座岛屿,天地分离后,这里引发了地震与天火,空桑山上的空桑树几乎烧绝,海水全被蒸发掉了,只剩下这片荒滩残岭,夙沙氏被迫迁徙,你以前看到的很可能只是幻象而已。”
“幻象?这、这,怎么可能!十五年了,难道全是幻象?”妘天羿满脑子嗡鸣,混乱,犹如蜂巢落地,群蜂乱窜,
尔夫从袖中抽出一块白绸布:“孩子,你看这是什么?”
妘天羿仔细打量,没看出什么。尔夫展开白绸布,那白绸布显现出大鸟模样,缓缓落到地面上。
尔夫道:“你方才没有留心我做了什么,这是风筝,且看!起!”
尔夫一挥袍袖,一阵劲风顿时扫来,那副白绸大鸟瞬间化成真鸟飞上了天空,惊得妘天羿目瞪口呆。
“这就是我们方才的坐骑白鹰。”尔夫又做了个收拽的动作,喊道:“回!”白鹰顿如巨叶,飘然而下,恢复了绸布模样。“看到么吗?”尔夫说着将它收卷起来,置于袖中道:“这就是幻象,但又像是真实,这都是幻术。”
妘天羿难以置信,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他对尔夫说:“师伯,我想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