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森林中只有不断回响的脚步声以及更深处传来的类似野兽一样的孤鸣，尽管卡斯维总有方法避开每一处隐藏在脚下的泥地沼泽，但布伦达还是因为不断沾染上污泥的靴子而烦躁不已，只能迫使自己去转换注意力。

“老爷子。”布伦达往前快速走了几步，同时好奇的盯着卡斯维手里提着的一个正发出强烈光亮的触须一样的物体：“这个是什么呀？”

卡斯维并没有回头：“火绒须，可以完美替代火把的小物件而已。”老人的声音也带上了白气：“你不是说自己读过很多冒险者协会的科普读物么？”

布伦达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嗯......不过我重点看的大部分都是那些精美的插画。”

“哼，早就说了不能把科普书的再编工作交给西维卢塔辛那帮人。”卡斯维似乎是在回忆一般的自言自语：“还什么艺术家，战斗的时候除了画画划水屁都不会，做个绘本也是时刻放飞自我，告诉你吧小姑娘，那上面的插图十分之九都不可信。”

嗯？布伦达看着卡斯维越来越奇怪，这和之前那个风烛残年的脏老头子已经完全是两个人了一样，不过当再次一脚踩进一滩烂泥中后，布伦达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如果卡斯维真的能恢复到当年哪怕一半的水平的话，那么这次任务也会很轻松吧。

布伦达又想到了那个没能讲完的故事，侏儒说说的那个古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什么样的遭遇让曾经的史诗冒险者沦落到了今天这副摸样，老实讲这些想法已经憋在心里几天了，不如趁着队长现在看上去心情还算不错，问个清楚？

想到这里，布伦达也没有去管慢悠悠走在后面的神官，而是自顾自的凑到了卡斯维身边，用毫不在意的口吻装作不经意问道：“反正现在也无聊，离沼泽深处也有足够的一段路程，不如老爷子你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呗？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怎么样？”

“女士！”托兰在后面急了：“这样太失礼了......”

“你想听？”卡斯维倒不像是介意的样子，但接着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太长了讲起来没完没了的，这样吧，让你问个问题。”

“就一个吗？”布伦达很是失望，但卡斯维不像是打算和她讨价还价的样子，思来想去，结果出口的确实连布伦达自己都感觉蠢爆了的问题：“护星使奎尔特罗，是什么样的人呢？”

布伦达听到托兰松了口气似的声音：“这个你问我就行了，女士。”神官也慢慢从后面跟了上来：“护星使奎尔特罗，七级冒险者，同时也是被载入冒险者名人堂，也就是琥珀宫的传说级冒险者。”

“但有关她的记载并不是很多，事实上，她在27岁时领导了坠星湖远征并取得胜利后，随即带领队员应邀前往天界峰参加神降仪式，并在之后成功获得云空诸神的青睐，在传说中，她得以顺理羽化升入进入气旋圣殿，成为了沟通地界与天界的半神使者。”

“这么魔幻的吗？”布伦达忍不住吐槽道：“明明距今也才不过30多年而已，怎么听上去像是神恩纪元时候的事情了。而且你个永恒之光的信徒为什么谈起羽族的云空诸神这么兴奋啊，七级就能做到凡人飞升的话，那八级九级的那些该怎么办？”

“女士您的疑惑也不是没有道理。”托兰赞同道：“这起事件本身实际上就有诸多疑点，但奎尔特罗羽化成神这件事是被羽族自己承认了的，并且考虑到当时的环境，冒险者协会颇有些青黄不接的味道，那种时候捧出一个传说人物无疑对协会本身也有好处。”

“那这事不是真的咯？”布伦达向卡斯维问道。

卡斯维嗤之以鼻：“从一开始就错了，奎尔特罗是个男的，而且当时已经是个快四十岁的中年人了。”

气氛短暂的沉默了一下。

“嗯？？？”神官终于露出了布伦达想看的吃瘪表情：“您说什么？！”

“奎尔特罗是个男的，而且是个油腻的中年人。”卡斯维格外强调了油腻两个字：“当时聚集在斯萨利神庙的高级冒险者一共有30人，因为找不到活干，那时候的协会又严禁下属冒险者不经过协会去接私活，发现了一律严惩不贷。因此我们只能全部赖在那里吃羽族龙鹰王的救济粮，说难听点，就是要饭的。”

卡斯维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触摸着周围潮湿的树干：“这样混了几个月后，一个叫特洛的五级秘术法师站了出来，他觉得我们这些人又不是没有实力，为什么不组个大队伍去干一票大的，说实话，当时看见他那个秃头就烦，秃的就和我们现在队里那个秃子一样，所以都是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别耽误大家当废物混日子。”

说着说着，卡斯维自己都笑出了声：“但是第二天就不一样了，神庙里突然来了个美少女，穿一身星光闪闪露的又多的紫色法袍，连发色都是五彩斑斓的，自称护星使奎尔特罗，一开口就是奶声奶气的声音要我们跟她一起去打怪物。说来丢脸，当时斯萨利神庙除了我们29个男的外一个女性都没有，羽族女性那种德行......不说了。总之大家都疯了一样，当时就沸腾着说答应和她组队，就当增添一些生活乐趣了。”

“龙鹰王一看那感情好啊，当时就给我们指了一条明路，说是离神庙很远的地方有个坠星湖，湖中心的洞里盘踞着一个叫雪鳞王的怪物，只要我们能成功讨伐，不仅不算这些天吃他的钱，还会给我们向协会说一大票好话，用他的话来讲，叫编织传说。”

“是这样的吗？！”布伦达看见神官的拧巴表情差点没笑出声，“但是，讨伐雪鳞王的功绩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呀！那可是与亡命骑兵同一等级的传说级怪物。”

“那只是后面加上去的而已。”卡斯维捋了捋蓬松的白胡子，语气仿佛毫不在意一样的不屑：“事实上雪鳞王不仅不是什么传说级怪物，她连怪物都不是。”

“不是怪物？”神官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不是怪物又是什么？”

“一个普通的羽族贵妇而已。”卡斯维的声音似乎低了几分：“她因为反抗龙鹰王本人的奸污而被全家流放到坠星湖，但就算这样龙鹰王也依然咽不下这口恶气，但又担心干太过了会招致族内长老会议的反对，所以就雇了我们，顺便也是巴不得我们快滚。”

神官现在的样子到让布伦达有些心疼起来了：“那......那雪鳞王，其实...是人？”

“没有比她更像人的了。”卡斯维苦笑道：“我们几乎什么功夫也没用，队伍里的盗贼轻而易举的就摸进了她蛰居的洞窟，直接绑架了她的两个孩子，她就这么束手就擒了，说随我们处置，只是求我们放了她两个孩子。”

神官突然沉默了，僵硬的脸上不知道再想些什么东西。

“那传说中，老爷子你给她的最后一击......”布伦达轻声问道。

“那确实是我干的。当时她就跪在那里，哭着求我们饶了她两个孩子一命，是我在后面直接一斧将她斩首，干净利落。”火绒须照亮着卡斯维布满皱纹的脸：“她的两个孩子还扑在母亲的尸体上哭，结果被队伍里的弓箭手射杀，那个我们确实没想到，奎尔特罗也没来得及阻止。”

气氛再一次陷入沉默。

“后来呢？”布伦达听见托兰微弱颤抖的声音。

“后来奎尔特罗当着我们的面解除了伪装术，并且在我们一堆人要将他开膛破肚之前说服了我们好歹先领完佣金再说，我们同意了。结果迎接我们的是龙鹰王直属的1000名圣翼守卫。”卡斯维不屑的哼了一声：“他临时反水，想要杀人灭口，于是我们一路逃跑，直到跑到天界峰顶，发现完了，没路跑了。”

“但那里是羽族圣地，哪怕是龙鹰王也不敢在上面动武，只是派圣翼守卫围困我们，指望把我们饿死。”

“那你们最后是怎么逃出来的？”

“很简单。”卡斯维耸耸肩，“奎尔特罗当时自告奋勇的说要出去和龙鹰王谈判，就算不成功也有十足的把握传送回来，结果法力抑制水晶一拷，他直接就被吊死在了外面的天界引擎石上。我们发现完了，连投降都投不了。好在队里的几名大法师在经过这种刺激后爆发出了惊人的实力，花了四天的时间不眠不休，合力创造了一个足以载入魔法史的大法阵，我们运气很好，一次成功，直接全部传送到了远在600里格之外的御风沙城，除了那个弓箭手出现了一点点偏差，他的头还被留在了天界峰顶。”

布伦达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没完呢。”卡斯维捋胡子捋的更起劲了：“我们以为这一下铁定要完了，龙鹰王肯定要跟协会告我们一票的，当时我们连在瓦费格沙漠里哪个地方落草当军阀都想好了。结果一个月后消息传来，就是你们现在所知道的这个故事，我们不仅没被问罪，反而全部一跃成了史诗级冒险者，被龙鹰王亲手吊死在天界峰顶的奎尔特罗更是先封传说然后干脆直接成神了。”

如此讽刺，布伦达如是想到。

“我们后来想明白了，龙鹰王自己也怕我们把他那里那些事给抖落出去，反正大家现在谁也奈何不了谁，干脆互相成全一下。我们也心知肚明，每一个人都没揭穿，反正好处和升级都是现成的。”卡斯维长舒一口气，“谢谢你们，能够全部说出来真是太舒服了。”

布伦达没有说话，而是第一时间去看托兰的反应，神官固然将失望写在了脸上，却依然没有过多的陷入悲伤。

“很真实......的故事。”良久，神官才挤出这样一句话，脸上满是梦想破灭的表情：“既然如此，您又为什么要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呢？”

“有什么不好呢？反正当初那批人现在也快死光了。”卡斯维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如果运气好，我也快差不多了，于其把这种事带到坟墓里，还不如找个机会一吐为快。”

“想鄙视我的话也不用客气。”卡斯维淡淡说道：“毕竟对我来说，之后的经历才更要命。”

“我只想谢谢您告诉我们这些故事。”托兰仍旧向老人颔首道：“感谢您给我们上了宝贵的一课，同时也让我们更加了解了您，这在小队中绝对不是什么坏事。”

布伦达赶紧跟着点了点头：“对呀，故事里的反派怎么看都是龙鹰王才对，和老爷子你们没什么关系吧。话说原来羽族这么恶心的，亏插图上还画的这么好看，那个什么西维卢塔辛，粉转黑了。”眼前这位老人再不济也是五级冒险者，这点布伦达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不过神官依旧有些可惜的说道：“污甲山脉以南的小孩子几乎都是听着这个故事长大的，并且因此立志成为冒险者的也不在少数。不过我也从没想到协会有这种能力，几乎是凭空捏造了一个传说故事，并且还将它广泛流传。”

“谎言通常伴随着需求出现，这点放在那个时代都是一样。”卡斯维若有所思的说道，同时没有一点征兆的熄灭了手中的火绒须，布伦达和神官突然停住了。

“小姑娘。”卡斯维的语气很是平淡，“往后退一步。”

“退一步？”尽管没有明白，但布伦达还是听话的照做了，“这样？”

下一秒，一支闪着暗光的箭头已经稳稳当当的触上了布伦达的眉心，尽管没有更进一步刺入皮肤，然而锋利的箭压依然割破了布伦达的额头，一丝暖意从布伦达头上随之滑落。

寒意涌遍全身，布伦达几乎是紧绷着全身不去颤抖，但她仍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凝固在了喉咙里。黑暗中瞪大眼睛，卡斯维枯槁的右手正稳稳的抓住那支箭的箭杆，布伦达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时候的动作。

“神官！”黑暗中响起卡斯维严厉的低声。

没有多言，在第二第三乃至数十只箭矢的破空声同时在森林中响起之前，托兰一把将布伦达扑倒在地。

同时嘴里还灌进了一大口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