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那场大火之后,已经足足过了二十五天之久。
布伦达百无聊赖的和托兰行走在难得放晴的街道上,尽管几天前就已经打定了尽快离开的主意,但奈何火砧大师盛情难却,软磨硬泡的将所有冒险者都留在了长矛镇。满是沟壑的脸上时常露出玩味的笑容,毋庸置疑在暗示他的发展大计。
只是先不说他能不能养得起这么多常驻冒险者,长矛镇乃至整个萨洛美郡都是穷乡僻壤的小地方,本来的环境都是可以让冒险者活活饿死的存在,纵使奥纳冈.火砧手头的余韵再多,光养着一大群白吃不干活的冒险者就已经是一大笔开销。但看着悬挂在腰间的月牙,布伦达又有些难以启齿,只能暂时留在长矛镇混混日子。
好在放晴之后的街道上至少不再污秽横流,光是散步也能让人心情愉悦一些。尤其是神官难得愿意离开营地来镇子里逛逛,在之前的赏金都已经耗得一干二净的情况下,布伦达决定好好讹托兰一笔。
“女士。”托兰仿佛早就看穿了布伦达的想法,站在小摊边上轻轻叹了口气:“在下之前还钱给你你又不要,想买什么的话你也可以尽管买。何必要拉着我一起出来......”
“少废话。”布伦达挑了半天才挑中一个全封闭式的蓝色软布面罩,扣到脸上后,立刻透过上面的两个小孔转身盯着神官:“怎么样,有没有假面爵士的感觉?”
“传说中假面爵士带的是夜金面具,女士,而这种金属早就断货多年了。”神官站在太阳下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也沾满了汗水:“说来丢人,女士,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怎么样?在下感觉有点头晕......”
“你这是什么体质啊......”布伦达轻声抱怨着,不过还是尽快付了钱,将面具揣到斗篷内衬里,随后和神官一起坐在了街角阴凉处的石阶上。
“多锻炼一下啦。”布伦达看着托兰气喘吁吁的样子皱了皱眉:“话说你之前也不像现在这么虚啊。”
“可能是在门卡大师那里躺在床上躺久了。”托兰伸手拂去额头上的汗水,焦虑的眼睛转而看向了街道的另一角:“女士,你看那里......”
顺着神官所指的方向,布伦达蓦然转头。街道的另一头已经聚满了十多人,围在角落处窃窃私语,似乎是在围观着什么。
“好像是有热闹看。”布伦达用手肘戳了戳神官的腰:“你去不去?”
神官紧闭双眼,匆忙摆手道:“不用了,女士你去就行,在下要缓一缓......”
“那行。”布伦达忧心忡忡的看着托兰,不过最终还是没能敌过自己的好奇心。小跑着挤到人圈外围,努力的踮起脚,试图看到角落里的东西。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暗自骂了一声身高不够,布伦达最终还是只能硬着头皮挤进了人圈,本地镇民的身上大多一股长矛镇固有气味,不过对经历了那一系列洗礼之后的布伦达来说,是完全可以自动过滤掉的。
不过当成功突破封锁钻进人群内圈之后,布伦达却不由小小的失望了一下,处于人圈围观之下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流浪儿而已,一张肮脏稚嫩的小脸埋在沾满泥泞的金发之下,看着最多不过十岁的样子,身上的衣着已经完全和烂泥融合,分不清具体的样式。
“真可怜啊。”旁边一个抱着婴儿的大妈叹了口气:“这么小的孩子就被丢到了这种地方,谁家的父母这么狠心。”
“就是。”另一头赤裸上身的老人家也不断的摇着头:“真是世风日下,以前加尔兰爵爷还在的时候,可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可怜的孩子还是个畸形儿。”布伦达很惊讶竟然能从一个大腹便便的赶猪人嘴里听到这种名词:“你们看他的耳朵,怎么就长成了那个样子?”
耳朵?布伦达第一时间警觉起来,下意识地将目光聚焦过去。
脏乱的金发下,一双尖耳借着满头的泥污,很好的隐藏在了角落的阴影里。
布伦达颤抖着吞了口唾沫,再仔细端详着那张脸,心里一颤的同时,一个可怕的念头呼之欲出:
“约达?!”
就算布伦达用最快的速度捂住嘴巴,然而老毛病却依旧在这种时候出卖了自己,四周人群的目光瞬间就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同时还带着摧枯拉朽般的期待袭来:
“这位冒险者姑娘,你知道这个孩子吗?”之前摇头的老人睁大眼睛问道。
“这......这个。”布伦达想要说明自己只不过是路过来看热闹的,然而在那些期待的光芒中,这话如同鱼刺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口。
“如果认识的话。”谈起的大妈试探性的问道:“能不能把他领走呢?我们都是本地的穷苦人家,家里很难再养上一个孩子。但我听我们家那口子说过,你们冒险者不是有个专门收留这种孩子的地方吗?叫什么来着......?”
“克图亚弗萨要塞......”布伦达结结巴巴的回答道,同时尽可能的避开那些目光:“其实我......”
“那就好了。”胖胖的赶猪人松了一口气,而布伦达的气声则完全没传到人群耳朵里:“这孩子也不至于一辈子落魄在这种地方,果然冒险者就是好啊,我爹当年也去做了冒险者,不过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道现在过的怎么样。”
人**接着发出一阵赞叹的声音,纷纷赞赏的看向布伦达,一些人饱含热泪,不住的鼓掌,而一个连路也走不稳的小孩子甚至走过来抱了一下布伦达的大腿。
“谢谢......谢谢......”明明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布伦达不知为何也被这氛围感动的鼻子发酸,忍不住伸手抹了下眼泪,激动到朝人群不住的鞠躬:“请各位乡亲父老尽管放心,冒险者协会肯定会照顾好这孩子,各位如果平日里遇到了什么困难也可以去镇上的分部,里面的火砧大师定会竭力为长矛镇服务!”
啪啪啪,人群的掌声不绝于耳,一时间街道上都变成了热情的海洋。来往的一些行人不知道情况,也跟着在外围拼命鼓掌欢呼。
布伦达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在人群热情的簇拥下走向了躺在角落里的约达。不过当手即将要接触到他时,布伦达的理智又突然占据了上风。
约达当时是怎么差点一刀砍下自己脸的情景到现在还无比清晰,以及稚嫩的脸上所带着的那股杀意。就算事后知道那是因为注魂大剑的加持缘故,这心结短时间内也难以放下。
何况他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一切都仿佛充满了谜团。然而查普曼王国的俗话说得好,骑龙难下,在这炽热如火的期待中,布伦达就算是再怎么抗拒,也只能咬牙抱起约达。轻盈到吓人的身体,被布伦达抱起时也毫无反应,只有轻微的呼吸还能证明他的存活。然而就算如此,布伦达也要极力掩饰住自己的心惊胆战,脚下都在不住的发软。
对着欢呼雀跃的人群挤出微笑,害怕的同时也在感慨,明明就相隔这么远,湿雾谷和长矛镇的民风怎么就差别这么大。
没有再管身后议论纷纷的人群,布伦达抱着约达径直走到托兰面前,神官的脸色好了一些,然而这也不能遮盖他脸上的困惑:
“女士,这是......?”
“等下再解释。”布伦达咬着牙一跺脚,干脆将斗篷内衬里的面具掏出来盖到了约达脸上:“先回营地再说。”
一路上布伦达健步如飞,好几次都让跟在后面的神官叫苦不堪,不过清醒过来之后布伦达只感到一阵后怕。不是因为怀里约达的过往,而是联想到总部的调查团现在都还驻留在湿雾谷的天坑中,如果他们得悉了约达的存在的话......
恐怕不堪设想。
营地中只零零散散的躺着几个买不起坐骑的各类骑兵冒险者,都是一级的身份,也沉浸在连续几天几夜的宿醉中,不如说在火砧大师如此糜烂的生活攻势下,他们成为本地的常驻冒险者也只是时间问题。
没有多言,布伦达直接走进了营地边缘的一座小营帐里,将约达轻放到自己的那张床铺上后,这才赫然发现伊芳就在自己旁边:
“伊芳小姐!”布伦达惊叫着捂住自己的心口:“不要吓我好不好,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忘了咱们俩是住一起的噢?”伊芳长长的打了个哈欠,从另一边好奇的探头过来:“这是哪个?你儿子?”
“我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孩子......”布伦达连说气话的心情都没有了,看到神官跟了过来,不过却是在帐外停留,这才伊芳的手腕:“您得先出去一下,我......我和神官有点私事要处理。”
“你当我是小孩子噢。”伊芳没好气地白了布伦达一眼,不过还是伸着懒腰走出了帐篷,顺便还不忘拍了拍神官的肩膀:“快一点,不要把我的床铺弄脏噢。”、
神官走进帐篷时脸上写满了困惑:“女士你是不是说什么奇怪的话了?”
“先别管这个。”布伦达把托兰拉到床铺旁边,纠结许久,还是决定告诉神官实情:“听好了,让你看点东西,但不要吃惊,也不能说出去。”
“女士?!”托兰恍然大悟的脸瞬间涨的通红,一连后退几步:“不不不不能这样的!在下可是神职......”
“你在想些什么啊!”布伦达又气又笑,这才一把揭开躺在床上的约达的面罩:“我是让你看看这张脸,你不觉得眼熟吗?”
“这个?”托兰整理了一下仪表,惊魂未定的凑了过来,不过当看清那张脸时便再次大吃一惊:“约达?你在哪里找到这孩子的?”
“就在街道上。”布伦达看着躺在床铺上的那张稚嫩的脸,心里不知道是些什么滋味:“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凭本能逃出了那座坍塌的天坑,然后在一路流浪到这里。”
“这非常不现实,女士。”神官严肃的摇了摇头:“先不说逃出那天坑有多么的困难,他是什么状态你也看的清清楚楚,更别说这一路上的风险和封锁了山谷的蒙克霍堡军队,他如果真的能逃到这里,那只能称之为奇迹。”
“也许就是奇迹也说不定。”布伦达不知道为什么会坚定这种想法,但无疑眼前所发生的事是千真万确的:“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安置他,你有什么想法?”
“选择很多。”托兰沉思道:“安置在本地人家。或者送去恢弘之光的教堂,还有送去克图亚弗萨要塞,当作未来的冒险者培养,最后一种......”
“最后一种?”布伦达坐在床头,轻声问道:“是什么?”
“以敌对残党的身份,送交给协会处理。”托兰正色道:“出于协会总部的调查团队就在不远,也鉴于狄伦之前的危险性和危害性,确实有这种做法。”
布伦达没有果断摇头拒绝,而是试着将约达杂乱的金发拂开,瘦削的脸上满是脏污的痕迹,稚嫩的皮肤也布满了伤口,但他仍有呼吸,表情很是安宁。
“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布伦达实际上并不是在征询神官的意见,因为自己已经很清楚自己该有的想法和做法。
“在下和女士你想的一样。”托兰久久的看着布伦达专注的动作,笑着摇了摇头:“刚好,克图亚弗萨要塞也离勒姆罗斯学院不远。”
布伦达拍了拍手,轻松站起:“那行,准备一下吧。”
“准备?”托兰叹了口气:“又要去干什么?”
布伦达抓起托兰的钱袋放在手中,轻轻掂量着,莞尔一笑:
“你带他去找门卡大师,我吗,找裁缝去订几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