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微动,一名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缓步来到雄阳城内一间招牌油漆剥落、很不起眼的客栈前,轻轻叩了叩门。
门内没有响应,青衣男子便稍稍加重了力道。
“来了,来了,别敲了!”客栈内传出了不悦的声音,随后,门被拉开一条缝,睡眼惺忪的伙计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没好气地说道:“清晨住店,价格可是要翻倍的。”
“这是哪门子道理!你这里莫不是黑店不成?”青衣男子剑眉星目,身背阔剑,他赫然便是柳风。
大楚尚武,雄阳城又毗邻荒土,携刀佩剑乃是常态,柳风身背阔剑投店并不显突兀。
“这就是我们店的道理,你爱住不住?”伙计也是个暴脾气,作势就要将门关上。
“价钱多一半,成不成?”柳风抢先伸手将门给顶住。
武空行可是告诉他,让他在这家客栈里住下,十天之内,镇荒司会有人过来接应他。但若是连客栈都住不进去,就要闹天大的笑话了。尽管此刻要被耽搁了睡眠而心情不爽利的伙计当做肥羊来宰,柳风也只得捏鼻子认了。
若是放在以前,别说价格翻倍了,就算是翻它个百倍千倍,日进斗金的还剑楼楼主也不会眨半下眼睛。但今时不同往日,出身荒土部落的柳风可得精打细算过日子。
“我们龙泉客栈诚信为本,向来不二话,说翻一倍就是一倍。你若是不愿意掏钱,赶紧走人,别耽误我睡个回笼觉。”伙计原本想发力将门合上,不料无论自己如何使劲,门都不能关上半分,他便知道眼前的年轻人可不像城里头那些整日鲜衣怒马、金枪银剑却绣花枕头的纨绔公子哥,手底下是真有几分本事的。
尽管如此,伙计的语气却是没软上半分,在龙泉客栈也有些时间了,他三教九流也都会过,只要能稍稍占着点道理,他还真不怕眼前的年轻人大打出手,因为这里可是雄阳城,数十万大楚精兵可不光只是站城墙上吹凉风的,拳头再大也得守规矩。话又说回来,若真是能在雄阳城横着走的人物,岂会住到这里来,还会计较几十来文钱这般鸡毛蒜皮的小事?
“好好好,翻倍就翻倍,赶紧去给小爷收拾出一间干净亮堂的房间来。”柳风稍稍一发力,便把门完全推开,客栈伙计连带着被推到一边,险些踉跄摔倒。
“二楼丁字号房,昨晚刚收好的房间。”伙计在柳风进来后,啪的一声重重地把门关上,而后撂下柳风,黑着一张脸闷头离去了。
“镇荒司这是要玩哪出?神神秘秘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要玩暗中接头的花样,一玩还得玩十天!而且,要接头就接头吧,能不能找个衬得起镇荒司身份的客栈?”柳风此刻正满腹的牢骚,没心思去计较伙计的恶劣态度。
龙泉客栈不大,柳风很快便在二楼找到了丁字号房。
房间虽然旧了点,但还算干净,光线也不错,柳风的心情也稍稍好了些,但突兀想到自己现在还没有正式加入镇荒司,住店的钱镇荒司可能不会认账,不由得又发起愁来。
愁归愁,眼下紧要的事情柳风却是不敢耽搁,稍稍收拾一番后,赶紧盘坐到床上呼吸吐纳起来。
几天前的擂台比试,柳风一连打出五记观海打涛拳,身体遭受反噬,虽然服用了武空行赏赐的疗伤丹药,但伤势还没有痊愈,现在趁着镇荒司的人还没有到来,刚好疗伤。
龙泉客栈的确老旧了些,客栈里唯一的跑堂伙计也不是招揽生意的料,但后院有一口甜水井,用其中井水酿出来的龙泉酿在雄阳城却是有口皆碑,客栈里多半的客人都是冲着龙泉酿来的外地人。
柳风不好酒,但却时常喝酒,这个习惯是上一世带来的,因为在上一世,他从一位老前辈口里听过这么一句话:剑仙不喝酒,风流便没了一半。
如今住在龙泉客栈,哪有不喝龙泉酿的道理。
龙泉客栈规模不算大,其内也只有一位见人就笑的胖掌柜、一名缺了门牙的老厨子外加那跑堂的伙计。
缺门牙的老厨子不只要承担客栈内所有人的伙食,还要负责酿酒,龙泉酿大多出自他之手,只有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胖掌柜才过来搭把手。
柳风入住龙泉客栈的前几日,到点下楼吃饭,吃完便回房疗伤,日子过得无风又无浪,平平静静。
第三日,柳风的伤势基本痊愈,便不再老呆在房间里,时常会在客栈里走动,去得最多的地方便是客栈后院的那口甜水井。
因为龙泉酿的缘故,甜水井颇受人关注,入住龙泉客栈的客人自然都会到井边溜达一圈。不过,有甜水井的后院是上了锁的,只有在特定的时间,掌管钥匙的老厨子才会把后院打开,放客人进去观瞻。
客栈后院也是酿制龙泉酿的地方,老厨子心情好又小酌了几杯之后,在客人的起哄之下,也会当众起灶酿制龙泉酿,也不怕有心人将自己的酿酒手法偷学了去。不过,依照老厨子的说法,龙泉酿的酿制手法无甚出奇,最重要的是这酿酒的水。
后院每日开放三次,早中晚,每次约莫开放半个时辰的时间。
柳风因为伤势基本痊愈,镇荒司的人又迟迟不出现,此地又不适合闭关修炼,闲来无事,每到后院开放的时间,他铁定会到场,而且还会从开门一直呆到关门,一场不落。
究其原因,一来的确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二来,每次后院关门前,老厨子会赠送在场的客人每人一小杯的龙泉酿。
依照柳风的说法,有酒不喝,不算真剑仙。
一来二去,缺门牙的老厨子对柳风的印象便深刻起来。或许是因为柳风在客栈吃饭的时候也会花钱买酒喝,老厨子并未因为柳风频繁地到后院蹭酒而不给柳风好脸色,反而在每日三次赠酒时,明显会给柳风多加一些。
对老厨子的善意,柳风也不拒绝,但也没有因此在吃饭时多买上几两酒。
入住龙泉客栈的第六日,柳风迟迟等不到镇荒司的半点消息,心里多少有些烦躁,晚餐比平日多点了些许酒水。
客栈中的客人差不多都已经结束晚餐回了房,柳风要了一盘卤牛肉,外加一碟油焖花生,不紧不慢的自斟自饮。
跑堂伙计想着能早点清理完桌椅,好结束一天的工作,看到柳风半斤龙泉酿喝了老半天也不见个底,心里头便有些烦躁,坐在柜台后面时不时地朝柳风翻白眼。
若不是那日柳风进店时,给了伙计一个下马威,伙计估摸早就起身轰人了。
胖掌柜正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计算着今天的盈亏。对于自家伙计的德行,胖掌柜自然清楚,时不时地朝伙计使眼色,要他耐着几分性子。
同时,胖掌柜也不忘满脸堆笑地询问柳风是否还要添酒加菜。
得知柳风不需要再添菜后,厨房里的声音渐渐停歇了下来。不一会儿,缺门牙的老厨子端着一碗清汤面,托着半坛子龙泉酿从厨房走了出来。
老厨子原本是想去到临近柜台的那张桌子用餐,但看到今日最后的一个客人是柳风后,便改了主意,抬脚朝着柳风那边走去。
柳风自然也注意到了老厨子,礼貌地朝老厨子微笑点头。
“柳公子,不介意糟老头子过来凑一桌吧?”老厨子一笑起来,满脸的褶皱便挤到了一起。
“求之不得!老丈自个儿喝的酒就是不一样,隔着老远便闻到酒香了。如今闻了老丈手里的酒,再喝我碗里的酒,便跟喝白开水一般了。”柳风跟老厨子也算是相识了,打趣一二并不打紧。
“看来公子是真懂酒的人,刚酿出来的新酒哪里能和藏了十来年的老酒相比,尽管酿法和用料都一样,味儿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老厨子坐到了柳风对面,准备往柳风的碗里掺酒。
待看到碗里还剩着些许酒水后,老厨子稍稍犹豫了一下,而后转头朝着柜台喊了一句:“三子,到后面搬一坛子酒出来,要十年份的,再带一只碗过来。”
伙计本就烦躁,再听到老厨子这么说法,一张脸顿时拉得老长,磨磨蹭蹭的半响不动弹。还是胖掌柜伸腿踹了他一脚,他才不情不愿地起身。
很快,伙计便抱着酒坛和碗出来了,只不过在放下的时候,刻意重重地落在柳风的面前。
“你这孩子,怎么老是笨手笨脚的。”老厨子语气有些埋怨,待看到伙计还拉长着脸时,便挥手道:“行了行了,这里不用你了,等会儿我来收拾,你早些歇息去。”
伙计的脸色立马好转,一把扯掉搭肩毛巾,一溜烟便没了人影。
“让柳公子笑话了,这孩子就这德行,怎么劝说都是白搭,还请柳公子原谅则个。”老厨子无奈地摇头。
柳风示意不打紧,同时正色道:“老丈,事先可是说好,这一坛子酒我可是不掏钱的。即便是喝你们店里的新酒,我都得精打细算着每餐的份量。这十年份的老酒,我可是喝不起,你若是要收钱,我断然是不敢喝的!”
“柳公子不嫌弃我这个糟老头子便是万幸,哪还有收钱的道理?”老厨子倒是个爽快人,一把揭去了泥封,替柳风把酒斟满。
柳风还是有些不放心,把眼看向了正在柜台边算账的胖掌柜。
“阿贵和三子都是我本家的侄子,阿贵念过几天书,会打算盘,就替我管管帐,三子没啥本事,勉强还能跑跑堂。”老厨子竟然便是龙泉客栈的主人。
“既然头家如此盛情,小子哪有推辞的道理!”柳风也不客气,端酒敬过老厨子后,一饮而尽。
“好酒!”柳风放下酒碗后,还舔了舔嘴唇,似乎回味无穷。十年份的龙泉酿,酒香醇厚,远超君来酒楼里售卖的酒。
“客栈里头藏起来的酒,都是我精心酿造的,一概不外售,只有碰上公子这般真正好酒懂酒的人,我才拿出来分享。”自个儿酿的酒被人夸赞,老厨子自然是满面红光,拎起自己从厨房带出来的酒坛子灌了一大口。
“老丈如此豪气,我若是再用碗喝,就显得小气了,再走一个!”柳风干脆把碗丢到一边,也用坛子喝了起来。
一老一少相知甚少,却因酒结缘,两人举着坛子你来我往,一边大口喝酒,一边扯着闲篇。
“老丈,在客栈里帮忙的都是你本家侄子,你的子女呢?”柳风也只是随口一问。
“子女?儿子原本是要接手客栈的,……,算了,今天不说别的,我们就说说整个雄阳城里头,还有哪家酒肆里的酒能比得过我的龙泉酿?”老厨子酒量不差,但奈何岁月不饶人,半坛子酒不到便有些上头了。
“那是自然,要我说,论酒,龙泉酿在雄阳城绝对是头一号!”喝人家嘴短,而却龙泉酿的确不赖,柳风这番话说得并没有多违心。
同时,柳风注意到老厨子在提起儿子的时候,神色明显黯淡了下去。
“柳公子,不服老不行了,半坛子酒不到竟然有些撑不住。你慢慢喝,我得先回房休息,陪不了你呢。”老厨子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了,又喝了几口酒后,便告罪起身,神情落寞地缓步离去。
“一句无心之言,怎么就问到人家的伤心处了呢?好好地一顿酒,硬是让自己给喝砸了!”柳风砸吧砸吧了嘴,暗怪自己多嘴多舌。
桌上还剩着半坛子酒香四溢的龙泉酿,但老厨子已经黯然离去,柳风也不好意思蹲在那里继续,同时也是没了喝酒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