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别院坐落在雄阳城西郊,占地近百亩,明面上乃是一处戒备森严的私人府邸,实则是镇荒司的大本营。
出了雄阳城,沿着官道往西走上二十来里便有一条岔道,岔道尽头便是西山别院。
此刻,西山别院内的荷花池边,儒衫中年人正抓着一把鱼食,一点点地洒在池塘里,引得一尾尾小锦鲤破水而来。
“风宁城柳公子大驾光临,我西山别院真是蓬荜生辉哩!”
柳风刚刚走到池塘边,儒衫中年人便丢尽了手中的鱼食,轻笑着开口。
“让大人见笑了。”柳风微微拱手。
“还真不是见笑,即便是真正的风宁城柳公子恐怕也不及你在红袖坊的风采!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在红袖坊砸出了四万多两的银子,你真当我们镇荒司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么?”儒衫中年人脸上的笑意敛去,冷眼看着柳风。
“大人,您可是亲口跟我说过,只要合情合理,一应所需只管向西山别院伸手的!”柳风神情未变,躬身回应。
儒衫中年人明显一愣,随即轻哼道:“合情合理?就红袖坊里头的那些个庸脂俗粉,也值得花出大把白花花的银子?想当年我去到红袖坊,别说是掏银子出去了,坊里的那些头牌们哪一个不是不惜倒贴、也要抢破脑袋向我投怀送抱!”儒衫中年人双手负于背后,刻意挺胸站直了身体,满脸的自负。
柳风下意识地仔细打量了一番儒衫中年人,儒衫中年人尽管双鬓已经生出了些许银发,但身材高大匀称,相貌堂堂,自有一番成熟男人的魅力,若放在他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位吸人眼球的风度翩翩佳公子。故而当年能引得红袖坊里的姑娘投怀送抱还,不准还真是大实话,没有胡吹海螺。
初次见到儒衫中年人,柳风便给他打上了强大、严酷的标签。但是随着后面的接触,柳风便觉得有些看不透儒衫中年人了。同时,直到现在,柳风还未知晓儒衫中年人的姓名与身份,只知道自己日后在镇荒司听命于他便是。
而且,除开儒衫中年人,柳风也未见过其他镇荒司的人。
西山别院虽然属于镇荒司的产业,但负责打理的人显然只认得荒字牌,却不知晓镇荒司的存在。
“大人您是何等人物,我岂能与您相比!”柳风嘴里违心地恭维着,心里却是想着:“即便你所言属实,但征服了区区一个红袖坊而已,至于这么傲娇么?想我还剑楼主当年游戏红尘间,那可是万花竞折腰的盛况,你看我骄傲过半分没有?”
儒衫中年人瞥了一眼柳风,点了点头,没脸没皮地说道:“说得也是,想我当年玉树临风的时候,伸出个脚趾头都能把你给比下去,你到红袖坊要花银子也是再正常不过。”
柳风欲说无言,心中犹如有万只草泥马狂奔而过。
“挥霍了四万多两银子,时间也快到一个月了,你该给我答案了吧?”儒衫中年人贬损完柳风后,心情似乎不错,终于把话头转向了正题。
“龙泉客栈私通荒匪确凿无疑,但罪不至死。”柳风犹豫了片刻,一字一顿地开口。
“罪不至死?”儒衫中年人冷笑一声,道:“诚然,他们三人并未像荒匪那般直接拎起屠刀杀人,但却间接增强了荒匪的实力,荒匪的实力强了,祸害的人自然会更多。尽管是直接和间接的区别,但结果都是一样,最后都害死了人!难道他们还不该死么?”
“大人所言不差,只是杀人也分主动和被迫,龙泉客栈的老厨子子之所以勾结荒匪,是因为他儿子有把柄被人给拿住了,从而被胁迫,不得已而为之。而客栈里的阿贵和三子只是做着本分的事,并不知晓内情。”柳风据理力争。
“通了荒匪便是通了荒匪,证据确凿的事情,铁定是要砍脑袋的!磨磨蹭蹭一个月,竟然还在这里婆婆妈妈。镇荒司那可是雄阳城杀力最大的那把剑,就你这磨蹭犹豫性子,离镇荒司的标准还远着呢!”儒衫中年人紧紧地盯着柳风,眼神渐渐凌厉起来。
柳风脸色微变,抬起眼睛与儒衫中年人对视着,缓声道:“要想成为最锋利的剑,首先便得做到出剑不悔!龙泉客栈这一剑,我做不到出剑不悔,实在挥不下去!请大人恕罪!”
儒衫中年人眼中的凌厉渐渐消去,转而不带半分感情色彩地看着柳风,赤裸裸地审视着。
柳风的身体顿时发紧,因为在儒衫中年人的审视下,他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一般。
半响之后,儒衫中年人眼神缓和下来,柳风才结束了煎熬。
儒衫中年人扁了扁嘴,没好气地说道:“还出刀不悔呢?一个只会打乱拳的武夫,好意思在这里嚷嚷什么出刀出剑的?你下不了手,我能下手啊,龙泉客栈里的那三个人还不是一样得死。他们死了,虽然你没出剑,但你却是见证者,难道你心里头就没悔了?……。小子,想打退堂鼓了?没门!四万多两白花花的银子能这么被你给白白被糟蹋了?你长得一般,想法咋就这么美呢!”
“大人,……。”柳风心里有些发虚了,他认为儒衫中年人准备要向他索赔银子了。
“小子,想什么呢?”儒衫中年人出声将柳风打断,冷声道:“你以为赔银子就能了事?如果银子能解决所有问题,还要镇荒司做什么?”
听到不需要自己赔银子,柳风顿时松了一口气,缓声道:“我虽然下不了刀,但却能想办法从刀口救下龙泉客栈三人。”
“好胆!”儒衫中年人突兀双眉一竖,逼人气势刹那透体而出,顿时便将柳风给压迫得连连后退。
“三个犯了死罪的要犯,你居然敢声称要刀下救人,是谁给你的胆子!”儒衫中年人死死地盯着柳风,声音生硬冰冷。
柳风竭力抵御着压迫,缓声道:“大人,您如果真存心要杀龙泉客栈里头的那三人,他们几个岂能活到现在!大人留着他们,自然是因为他们还有活着的价值。”
儒衫中年人神情不变,身上的气势压迫却是猛然加大了几分,逼得柳风再次后退了一大步。
柳风在儒衫中年人的压迫下,体内气血翻腾,额头更是青筋暴跳,他知晓儒衫中年人可是动了真怒,于是不再犹豫,连忙说道:
“大人,我能让雄阳城黄家坐实勾结荒匪的罪名!恳请大人饶过龙泉客栈!”
柳风知晓,自己给出的答案,绝对是儒衫中年人想要的。
从龙泉客栈到红袖坊,再到现在的西山别院,柳风看似风轻云淡,实则处处留心。
龙泉客栈事件,牵扯不小,同样也是镇荒司给柳风的考验,考验他的观察力、判断力、应变力,更重要的还是心性。
柳风在荒狩狩目的争斗中,表现出远超同阶的战力,只是叩开了镇荒司的门,最终决定他是否能加入镇荒司,还得看他在龙泉客栈事件中的表现。
镇荒司很早便知晓龙泉客栈勾结荒匪,但是迟迟没有对龙泉客栈采取行动。如今,它成了柳风加入镇荒司的一大考题。
龙泉客栈中的老厨子、阿贵和三子,他们只是寻常人,镇荒司要杀他们不比捏死三只蚂蚁容易,为何还要柳风去做抉择?
柳风在龙泉客栈呆了近十天,又在与龙泉客栈来往频繁的红袖坊里厮混了大半个月,终于摸清了龙泉客栈勾结荒匪的脉络。
荒匪在荒土打家劫舍,除开抢夺财物外,还会劫掠女子与儿童,这些从荒土各大部落劫掠来的女子和儿童大多都被荒匪通过秘密渠道给贩卖出了荒土。
荒土女子身型健美、野性十足,自有一番另类的诱惑;荒土儿童天生体魄强健,只要稍稍培养,便是忙来上山下地、闲来看家护院的一把好手。故而,荒土女子和儿童在荒土之外颇有销路。
雄阳城向来对荒匪采取高压封锁政策,荒匪想要将手中的女子儿童贩卖出去,就必须在雄阳城中找到内应。
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荒匪固然可恶,但是在巨大的利益驱使下,雄阳城中的黄家被荒匪成功地拉拢,双共享贩卖荒土女子儿童的丰厚利润。荒匪负责劫掠女子儿童,黄家则要负责把这些女子儿童送进雄阳城。
黄家是雄阳城中的大家族,实力雄厚,这也是他们敢跟荒匪合作的原因。当然,黄家自然不会直接参与贩卖荒土女子儿童。经过一番权衡后,黄家把目光锁定住了龙泉客栈。
龙泉客栈因龙泉酿而成名,但也因龙泉酿而招祸。
酿制龙泉酿,龙泉客栈里头的井水固然重要,但还需要粮食。从市面上收粮,一方面价格不公道,另一方面质量得不到保障。
为了降低成本以及把控龙泉酿的品质,老厨子便在雄阳城外靠近荒土的地方买下了一片土地,自己种植酿酒的粮食。每过上一段时间,老厨子便会驾着几辆马车,到城外运粮。
因为老厨子数年以来一直来往在城内和城外,雄阳城的城门守军对老厨子已经是再熟悉不过,再加上老厨子又很会做人,时不时会给当值的军卒送上几坛龙泉酿。一来二往,如今只要是龙泉客栈的马车过路,守门军士都会免去检查,直接放行。
可怜老厨子,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苦心经营出来的运粮路,用来运送那些荒土女子和儿童却是再合适不过,很不幸地被黄家给选中了。
于是,老厨子的独子便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场人命案件当中,而且还是“证据确凿”的凶手。
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老厨子东奔西走,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但收效甚微。眼见儿子性命难保,老厨子却是意外遇到了一位“贵人”,在这位“贵人”的运作下,儿子的命保住了,但是老厨子也被迫和荒匪搅和到了一起。
老厨子当然也知晓和荒匪勾结的下场,但为了儿子,他没得选,可怜天下父母心!
柳风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没有轻举妄动。因为镇荒司能够知晓龙泉客栈勾结荒匪,自然也能知道黄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儒衫中年人如今把问题抛给他,他自然得知晓镇荒司的真正目的,才能给出合适的答案。
若单纯只是一名荒土少年,面对如此问题,自然是一头乱麻,但柳风上一世乃是还剑楼楼主,精通刺杀的同时更善于从千头万绪的情报当中找寻有价值的线索。
龙泉客栈、红袖坊、荒匪、黄家,再加上镇荒司,柳风将这起事件中的人物综合到一起来分析:龙泉客栈微不足道,红袖坊背后的靠山便是黄家,荒匪就像春天里的韭菜、割了一茬还会有一茬。
故而,柳风断定,镇荒司的真正目的便是雄阳城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