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水河上,河边,人山人海。
但此际,除了风儿推动河水拍在岸堤上的声音,便只有或急促或压抑的呼吸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棕红楼船上那位宽袖锦袍的男子身上。
“在场的各大家族,难道真有人通了荒匪?有么?敢不敢承认?”李轻舟的音量并不高,但却很清晰地传入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李轻舟微眯着眼睛,目光从河上那些楼船上一一扫过。
净水河面上的那些楼船上,此时聚集的都是雄阳城各大家族中的主要成员。
在李轻舟的目光扫视过来时,这些楼船上的人无不是低头侧脸,不敢与之对视,谁都知道李轻舟此时已经动了真怒。
“敢做不敢当么?都让人给寻上门了,还要做缩头乌龟?”李轻舟说到最后,音量陡然提高,双目之中寒光闪烁。
“不承认也没关系,荒土部落如此言之凿凿,自然知晓是谁通了荒匪。很快便会再有传令兵到来,到时一切便会有分晓。”李轻舟缓缓抬头,目光看向了远处。
只见,有一骑正由远及近,直奔净水河。
很快,又一名传令兵单骑飞奔而来,他勒马停在了棕红楼船前,单膝跪地,高声喊道:“禀侯爷,荒土部落以箭传书!”
说完,传令兵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高举至头顶。
“念!”李轻舟制止侍从去取信件,而是让传令兵当众诵读。
“是!”传令兵毫不迟疑地揭开信封,取出信纸大声宣读起来:“雄阳城黄家勾结荒匪,贩卖我荒土儿女,请怀候为我荒土儿女做主!”
信上只有寥寥二十来字,但落在黄家耳中,不亚于惊雷。
漆黑楼船上,黄家众人因为撞了水运而生起的喜悦与得意之色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安与恐慌。
也在传令兵念完书信后,净水河顿时像炸开了锅一般,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聚焦向了黄家。
“好个黄家,居然勾结荒匪,罪不可赦!”
“造孽哦,人贩子最可恨,黄家的人都该下大狱!”
“荒土之人,身轻命贱,卖就卖了,算不得大事,但黄家勾结荒匪便是大罪了。”
“哈哈,黄家的人先前一个个的不是狂得没边了么?现在我看他们怎么狂得起来!”
……
人群议论纷纷,各自发表自己的看法,尽管动机不一,但对黄家勾结荒匪的行径都是口诛笔伐。
荒土部落恨荒匪,雄阳城百姓也恨荒匪。因为荒匪祸害的不单是荒土部落,也会祸害到雄阳城。比如那八丈原,原先是不少村镇的,但遭受荒匪几次三番的滋扰,甚至图村灭镇后,八丈原便空了,再无人敢在哪里居住。
而且,荒匪还时不时地乔装打扮混入雄阳城当中,作奸犯科。曾有好几起震惊雄阳城的灭门案,多半都是潜入雄阳城的荒匪犯下的。荒匪之中,有不少人原本就是大楚人,他们要混入雄阳城,并不困难。
如今黄家和荒匪勾结到一起,以前不管是亲近还是厌恶黄家的人,此刻对黄家都持着唾弃的态度。
李轻舟缓缓举起了手,净水河畔的议论声当即停歇。
“黄家可有话说?”李轻舟淡淡地看向了黄家的楼船。
“侯爷,仅凭这些荒土贱民的一面之词,一页废纸,就能证明我们黄家勾结了荒匪?”黄不易从太师椅中起身,与李轻舟对视:
“若真是如此,日后我们雄阳城中的善恶,便然这些荒土贱民用一封封书信来断定便是。”
黄不易这番话既不承认黄家勾结荒匪,更是直接攻讦其李轻舟,言语中已经没有了半分敬意。
人群哗然,他们没有想到黄家家主竟然敢如此与李轻舟对话。
李轻舟眉头渐渐皱起,但却没有说话。
“我能证明黄家勾结荒匪,贩卖荒土女子与儿童!”就在这时,银铃般的声音响起,一位白衣女子走上了棕红楼船的船头,她赫然便是红袖坊的清荷姑娘。在不久之前,清荷姑娘怀抱着竖琴,就在这船头弹奏了一曲《天外飞仙》。
“清荷姑娘!”
“清荷姑娘竟然要告发黄家,红袖坊不是黄家的么?”
“哈哈,黄家后院起火了。”
……
人群再次骚动。
“贱人!”
黄不易身旁站着一位五短身材的肥胖中年人,他恶狠狠地盯着清荷。
此人名为黄天云,乃是黄家明面上的第二号人物,地位仅次于家主黄不易。
“臭婊子,难道是这些年老子没让你爽够么?竟敢在老子背后捅刀子,你给老子等着,老子非得把你送到最低贱窑子,让千人压万人骑!……。”黄天云满嘴的污言秽语,喋喋个不休。
黄天云身边的黄家人显然都熟知黄天云的德行,对黄天云的话听而不闻。
“还有脸在这里喷粪?给我闭嘴!”
黄不易怒喝一声,他实在没料到,关键时候,竟然是他最信任的黄天云掉了链子。
清荷是红袖坊里的清倌,卖艺不卖身,这没错。但也有少数人知晓,清荷乃是黄天云的禁脔,黄不易便是这少数人之一。
黄天云听得黄不易的喝骂,顿时便闭上了嘴巴,和黄达一样,他虽然是黄家的第二号人物,同样对黄不易很是敬畏。
棕红楼船上,李轻舟俯视着船头的清荷,沉声道:“清荷姑娘,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有证据?”
“禀侯爷,小女子既然敢站在这里,自然是有证据的。红袖坊训教房的衣橱乃是一道暗门,推开衣橱便有一处地下室,地下室里边此刻应该还关押着黄家近期从荒匪手里贩卖而来荒土女子和儿童!”
清荷微微欠身,直接道出了红袖坊最大的秘密。做了黄天云多年的枕边人,她自然知道这些秘密。
“贱人!真该死!”
黄天云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盯着棕红楼船上的清荷,再度开骂。
清荷把话说完,竟是缓缓转过身,将目光看向了黄家的漆黑楼船,而后她嘴角微微上翘,笑颜如花,看得楼船周围无数男人心火燎烧。
目光从黄家众人身上移开,清荷在人群中寻找。但是,茫茫人潮,她一普通女子,眼力寻常,如何能找寻得到。
只是,就在她焦急眺望时,身背阔剑的白衣年轻人主动走进了她的视线当中。
看到年轻人,清荷的脸上再次升起了笑容,她怔怔地站在船头,目光定格在年轻人的身上,此时此刻,她抛开了所有的念头,只想多看那人几眼。
以前,听到坊里的某位姐妹一眼相中了某位公子,清荷总也不信,她觉得像她们这些在风月场里摸爬滚打的女子,见惯了真真假假的肉情欲,哪里还会轻易动情,更别说什么一见钟情了。
但是,自从他来到了红袖坊,尽管隔着珠帘,清荷却是头一次看到有男子在面对自己时,眼神竟然还如此清澈。而且,在清澈当中,清荷读出他隐藏极深的那份孤寂。
或许是因为这份孤寂,也或许是因为这份清澈,更或许是因为他俊朗的外形和不俗的谈吐,清荷在弹奏完琴曲后,头一次拨开珠帘,走到客人面前。
从此,清荷相信,世间真有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