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阳城今年的净水节草草收场,撞得水运的黄家连同楼船一起被限制在净水河上。净水河流经雄阳城的那一段,从头至尾悉数被官府封禁起来,连住的离河边较近的居民都被迫临时搬迁去了别处。
谁都能感觉到,怀候李轻舟这一次是动真格的了,黄家可能真要黄了。
净水节的第二日,雄阳城的街头巷尾,到处都有告示张贴,其上的内容:
雄阳城黄家勾结荒匪,贩卖荒土妇女儿童,证据确凿,怀候李轻舟将于三日后在净水河之上对黄家进行公审判罚。
此告示一张贴出来,雄阳城再度沸腾。不可避免的,一些小道消息开始漫天传播。
有人说,黄家树大招风,这次的劫难是早晚的事;
也有人说,黄家家大业大,又和上清宗攀上了关系,多半是稍稍放些血,风波就过去了。
但有更多的人认为,三日后,净水河上多半是要人头滚滚,黄家很可能要在雄阳城除名了。
告示刚刚张贴出来,消息传到黄家的府邸,没了黄家核心成员坐镇,黄家府邸很快便慌成一锅粥,那些平日里不被重视不受待见的黄家旁系族人以及下人更是赶紧收拾金银丝软,纷纷逃离黄家。
甚至还有一些平日里唯唯诺诺的黄家仆人,这个时候像变了一个人般,从小绵羊变成了恶狼,在主家干起了打砸抢的勾当。
树还未倒,猢狲已散。如今的黄府,正上演着众生百态。可惜,更多的是丑态。
管中窥豹,由此也可见黄家之家风。
吴贵原本是黄家的一位管事,因为一件小差事误了些许时间,被黄天云毒打了一顿。好在吴贵是一位一境武夫,多少还有些用途,才没有被直接打死,而是从管事降为了护院。
黄家通匪的告示一出,吴贵隐藏在心头的恶念便如出笼的恶虎,随后便鼓动并纠集了其他护院,从护院摇身变成了劫匪,在黄府内四处洗劫。
同时,那些没有去参加净水节、平日里对下人呼来喝去的黄家女眷自然避免不了地被他们给祸害。
抢了钱财、祸害了女眷,吴贵还觉得不解恨,要去黄家祠堂砸了黄家的祖宗牌位。
黄家祠堂坐落在黄府深处。
原本戒备森严,非黄家血脉不得入内的黄家祠堂,如今大门中开,以吴贵为首的十来人轻而易举地便进入到了祠堂中,气势汹汹地朝着供奉着灵位的内厅冲去。
“黄家被你们祸害得差不多了,受得委屈受的欺负也差不多能抵消了。气儿消了,就适可而止吧。再者说,砸人家祖宗祠堂,可是大损阴德的事情。”
祠堂内厅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位形容枯槁,眼神浑浊的黑衣老者。
“甫老头,别在这里多事!黄家可没多给你半两银子,没多给你半口饭吃!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守着祠堂做什么?”冲进黄家祠堂的人当中有人认得黑衣老者便是负责打扫祠堂的甫老头。
“这话说得在理。”甫老头吃力地从台阶上起身,弓着腰背站在内厅的正门前,说道:“黄家的祖辈们也没有欺压过你们,你们怎么就要砸了人家的灵位呢?”
“甫老头,别在哪里啰嗦。赶紧给我让开!”吴贵有些不耐烦了,他们在黄家折腾了近一个时辰,准备砸了黄家的祠堂便逃之夭夭,因为官府的人估摸很快就要到了。
黑衣老者浑浊的双眼似乎有些惧怕日头,微微眯了眯,双脚却是没有挪动半步。
“糟老头,你还真是活腻歪了。既然想死,老子便成全你。”吴贵眼中凶光一闪,大踏步走向甫老头。
反正今天已经杀过几个人了,不怕多一个风浊残年的老头,吴贵走近甫老头,抬起右腿,狠狠地朝着甫老头当胸蹬去。
一干想要砸毁黄家祠堂的人当中,有人心有不忍地低下了头,因为大家都知道吴贵是有本事的人,一脚能踹翻黄府门口那只几百斤重的石狮子。甫老头只是一个半只脚已经踏入棺材中的腐朽老者,如何能经受得住吴贵一脚。
众人都猜想,这一脚下去,甫老头定然是个五脏稀烂、当场气绝的下场。
下一刻,吴贵恶狠狠地一脚踹上了甫老头的胸膛。
令人诧异的是,众人想象中的场景并未出现,甫老头仍旧弓着腰背一动未动,却见吴贵脸上凶神恶煞的表情此际已经换成了巨大的惊恐。
紧接着,众人只看见甫老头干枯的右手轻轻一挥,一颗大好的头颅便冲天而起,无头尸体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不是吴贵还是谁!
“嘭!”吴贵的无头尸首重重地砸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更扬起一大捧灰尘。
这一声闷响落在黄家祠堂众人耳边,却犹如一记惊雷,震得一干想要打砸黄家祠堂的人呆若木鸡。
足足呆立了数息,才有一位方脸汉子惊恐出声,而后拔腿就跑。
方脸汉子的速度很快,眨么眼的功夫便已经冲到了黄家祠堂的大门口。但是,只见一团黑影晃过,甫老头竟然瞬间出现在了方脸汉子的前方。
甫老头又是轻轻一挥手,方脸汉子的头颅便离了身体。
“浦老,浦老神仙,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老就饶了我吧!”
“浦老,我错了,放我过吧,我是一时糊涂,才听了吴贵那厮的蛊惑,请你不要杀我啊!”
“浦老,刚在黄府拿的钱我一分不剩地还回去,求你放过我吧,我上有老,小有小,还请你老高抬贵手啊!”
……
顿时,闯入黄家祠堂的众人先后跪倒了下去,一个个哭爹喊娘地告饶着。
甫老头仍旧弓着腰背,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磕头不止的众人,而后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众人听得这一个冷冷的“滚”字,却不亚于天籁之音,哪里还敢有半分耽误,一个个屁滚尿流地逃命而去。
很快,黄家祠堂里的事情在黄府传开了,那些还在黄府作恶的人纷纷停了手,先后逃离了黄府。
喧闹嘈杂的黄府慢慢地安静下来,甫老头慢慢走进了摆放着黄家祖宗先辈牌位的内厅。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一排排的灵牌,最后定格在摆在最高位置的那块灵牌上。
当看到灵牌上的名字时,甫老头缓缓闭上了眼睛,在他的脑海里渐渐现车一幅幅画面:
一个扎着冲天小揪揪的小男孩嘴里叼着糖,欢快地追赶着蝴蝶;
很快,跟着父亲东奔西走的小男孩长大成了人,在紧邻着荒土的人类城镇里定居下来,那个时候还没有雄阳城;
再接着,小男孩成了一位威严的中年人,他有了爱人,也有了孩子;
最后,小男孩成了一位头发银白的耄耋老人,躺在锦绣大床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甫老头再睁开眼时,浑浊的双眼里已经有了泪花。
他有些诧异,自己竟然还能生出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