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微起,冬日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两人两骑缓缓行走在荒土大地上,驱马走在前面的是一位模样俏丽、身材出挑的黑衣女子。黑衣女子身后,儒衫中年人微眯着眼睛,身体随着马匹的颠簸起起伏伏,一副没睡醒的作态。
“丁茜,你个丫头,不是说马上就能到了么?”儒衫中年人正是赵子陵,他懒洋洋地问道。
“大人,无须到正午,我们应该便抵达西柳部。”丁茜脆声回应。
赵子陵扁了扁嘴,嘀咕了一句:“说好的早晨便能到的,怎么又要挨到正午去了?不过还好,能赶上西柳部的午饭。”
丁茜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身后,心中长叹一口气:“依照你这种赶路的速度,能在正午前赶到西柳部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又在偷偷埋怨我了?小妮子,去了荒狩营,就对大人我没有敬畏心了?”赵子陵斜着眼睛看着丁茜。
“大人,您到底是想早些还是晚些去到西柳部?”丁茜显然已经熟知赵子陵没个正行的说话口吻,说道:“若是想早些去到西柳部,劳烦您使劲挥挥马鞭,您身下的马匹乃是荒狩营一等一的战马,日行千里是没有人任何问题的。若是您不想早些去到西柳部,也劳烦您不要总问何时才能抵达,好不好?”
“哎,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话还真没半分差错。这才去了荒狩营几天,便敢开口训斥大人我了,真叫大人我心寒哩。不说了,不说了,说出来都是眼泪,大人我继续睡觉,在梦里伤心去喽!”赵子陵调转身体,倒坐在马背,而后翘着二郎腿仰躺了下去,还真个儿睡起觉来。
摊上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丁茜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不紧不慢地在前头领路。
突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间或还有夹杂着愤怒与焦躁的吼声传出。
丁茜勒住缰绳,骑着马站定到了树下,赵子陵信仰躺在马背上,看似信马由缰,但丁茜刚停下来,他身下马儿也是放缓了脚步,最后停在了丁茜身旁。
片刻之后,有十数骑呼啸而来。
这十数人俱是黑衣黑裤,脸上罩着一块铁面皮。而且,其中两名黑衣骑士腋下还夹着两名荒土儿童。
“铁面匪?”丁茜轻语道。
“看来你还真是与铁面匪有缘哩!”赵子陵仍旧躺在马背上,打趣出声。
“这些人可不见得就是铁面匪,自从郑良死后,郑疤头害怕遭受雄阳城的围剿,已经严令部下暂时不要去干掳掠妇女儿童的勾当。”丁茜微微蹙起了眉头。
“还在犹豫什么呢?你可是堂堂雄阳城荒狩,不管对方是不是铁面匪,如今正在干掳掠儿童的恶事,你都该出手不是?再说了,即便你不是雄阳城荒狩,除恶扶弱也是能大涨女侠风采的!”赵子陵从马背上坐了起来,转过身子。
丁茜瞥了一眼赵子陵,无奈地说道:“遵命,大人!”
言罢,丁茜双腿轻夹马肚,便欲冲将出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赵子陵突兀伸出手,轻轻搭在丁茜身下的马头上。随即,那正欲冲将出去的马儿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杵在原地前进不了半分。
“丫头,知道为什你和吴远战力相差无几,但他去了荒狩营便是狩将,你却只是狩目么?”赵子陵将手收回,双目直视着丁茜,道:“若是换成吴远在此地,他也会出手,但肯定不会是现在,最少也要等到苦主出现再说。”
丁茜抿起嘴,心头有些不忿。因为怂恿着自己出手的是赵子陵,如今责怪自己毛躁的还是赵子陵。
“还真别不服气,若是吴远处于你当下的情形,口中肯定是第一时间遵从我的命令,但随后必定是磨磨蹭蹭地最少也要拖到苦主出现再动手。”赵子陵静静地看着丁茜,而后意味深长地说道:
“丫头,在你的修为指点上,我是完全能胜任的。但在谋算育人上,我就明显不称职了。若硬在这方面去教导你,只会误了你的前程。当然,你这性子啊,本就应该是英姿飒爽的江湖女侠,哪里适合在官场上打滚。”
丁茜低眉垂首,沉默了下来。
“此番别后,后面的路可是要你自己去走了。若真是不愿呆在荒狩营了,就只管离去便是,武空行定然不会为难你半分的。”赵子陵看着垂首的丁茜,眼神中带着怜惜,道:“我既然把你收入镇荒司,你的以往种种便已经切割翻篇。你后面的路还长着呢,老背着包袱可是走不远。”
“大人,我原谅不了自己!”丁茜仍旧低着头,眼中已有泪水在打转。
“傻丫头,人谁能无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赵子陵说到此处,稍稍顿了顿,道:“我堂堂大剑仙,最是快意恩仇,凡事尽量用剑来解决问题,劝人向善肯定是不济事的。言尽于此,一切的选择终究还是取决于你。”
“丫头,此刻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苦主来了!”赵子陵抬眼看向了远方。
只见,近百名身披兽皮的荒土汉子赤着双脚从远处狂奔而来,浩浩荡荡,声势不小。只不过,这些荒土汉子一个个神情愤怒悲切,手中大多只是拿着兽骨和柴刀等简陋的兵器。
“荒土生民,时刻要与天争命,人人都不缺不屈的精神和强健的体魄。难怪轻舟多次感叹,若是能将十万荒土生民全副武装起来,这天下必定会马上多出一支无敌之师来!也难怪天下各国不单要防着妖兽,还得防着荒土生民,要用一座雄阳城把荒土隔绝在人类城镇之外,……。”赵子陵摇了摇头,继续自语道:
“不就在雄阳城呆了两年么,怎么就多出这么多的天下之忧了,不是自寻烦恼么?”
“丁茜,知道他们是哪个部落的么?”赵子陵挥去心头诸多的念头,沉声问道。
“青羊部落的人。”丁茜显然对荒土很是熟悉。
“这些荒土生民奔跑的速度的确很快,但还是不及马匹,再追上一段肯定会被那些黑衣人给甩掉。丫头,跟上那些黑衣人,看看到底是哪路牛鬼蛇神。”赵子陵说完,又懒洋洋地仰躺在了马背上。
“大人,你不是要去西柳部么?”丁茜实在有些弄不懂赵子陵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西柳部明日才开始搬迁,我们即便傍晚赶到西柳部也来得及。”赵子陵用双手枕着脑袋,闭上了眼睛。
丁茜点了点头,没有驱马,直接纵身而去。
西柳部。
明日便是举族搬迁的日子,西柳部落中,大多数人该收拾的已经收拾妥当,只等着明日一早便开始启程奔赴幸福的明天。
柳呈正拉着柳虎安排明日的事宜,便看到老瘸子缓步而来,身后跟着柳风和清荷。
柳风的神情有些奇怪,像霜打了的茄子般,蔫耷蔫耷的。而清荷则是喜上眉梢,脸上尽显欢快。
“柳虎,你先忙你的去。”柳呈知晓老瘸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今日特地赶来,一定有重要的事情。
柳虎大踏步离去,与柳风错身而过的时候,打趣道:“柳风,咋了?有清荷姑娘陪在身边,这可是部落里多少年轻人求之不可得的事情,你还如此不情不愿的,怕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哩!清荷姑娘,柳风向来是心口不一,尤其是在对待女孩子方面,你别看他面上如此,心里肯定是别提有多高兴了。”
清荷听到柳虎的话音,娇羞地一低头,顿时霞飞双颊。
柳风心头沉重,实在没有心情与柳虎开玩笑,只是苦笑着回应。
“老伙计,你专程过来,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柳呈满脸笑容地把老瘸子迎进了院子。
“柳族长,明日我和清荷便不随你们去到雄阳城了。”老瘸子开门见山,直接道明了来意。
“老伙计,你要离开了么?”柳呈早就知道老瘸子不是寻常人,对西柳部而言就是一个过客,终究誓要离去的。不过,他没有想到老瘸子会在这个时候离开。
“是啊,到了该离开的日子了,原本还想着随着你们到红霜谷住上一段时间再走的。”老瘸子顿了顿,接着说道:“今日来此,除开告别之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老伙计,你这些年在我们西柳部救死扶伤,没有索取丝毫回报,而且还出手帮助我们击退苍狼部,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说出来,只要我们西柳部能够做到的,我必定不会有半分推辞。”柳呈直接应承了下来。
“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老瘸子嘴角上弯,笑道:“我此番离去,路途遥远,但我与清荷,老的老,弱的弱,路上必然不会顺利。若是路上还能有人照应着,我们的旅程必定会轻松很多。”
说完,老瘸子把目光投向了柳风。
柳风在心底哀叹一声,不情不愿地说道:“呈爷爷,瘸爷爷和清荷此番要走上上万里的路,就他们两个上路,我有些不放心。所以,我打算送瘸爷爷和清荷一程。”
“你明日不随部落一起去往红霜谷么?”柳呈笑容敛去,皱起了眉头。
“如此重要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错过。待到部落安然到达红霜谷,我才会离开的,瘸爷爷和清荷会在此地等我。”柳风低声回应。
“这样么?”柳呈眉头稍稍舒展开来,又问了一句:“你若是随瘸爷爷离去,时间肯定短不了,雄阳城那边会给到你如此长的时间么?”柳呈等西柳部的族人还以为柳风还是雄阳城的荒狩。
柳风之所以没有将离开荒狩营的事情告知族人,一方面是不想让族人们担心,同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向族人解释其中的原因。另一方面,有荒狩这一重身份在身,西柳部在荒土当中便等于多了一张护身牌。
“呈爷爷,雄阳城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你不用担心。”柳风此刻还不打算告知柳呈自己已经离开了荒狩营。
“既然这样的话,有你护送瘸爷爷和清荷姑娘,我也能放心许多。老伙计,你是有大本事的人,你要走,我也不去客套地开口相留,因为留也留不住,只希望你这一路顺顺利利、平平安安,他年有暇的时候,再到红霜谷来看看我们。”此际,又有笑容爬上了柳呈的脸颊。
“肯定,肯定,若是这一路能顺顺利利的,他年我肯定还要来西柳部的。到时候,就怕柳族长嫌弃我又来打搅了。”老瘸子也附和着笑了起来。
“老伙计说哪里的话,你在我们西柳部呆了这么多年,大家伙早已把你当成了自己人,你想回来的时候,直接过来便是,西柳部就是你的家。”柳呈乐呵呵地笑着,其实心里面也知晓,这一次分别,他与老瘸子怕是永别了。
不为别的,因为老瘸子与他本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而且,柳呈已经老了,太老了。为了西柳部,他牺牲了自己的修炼。为了让西柳部延绵下去,凭着强烈的信念他一天都没有闲下来过,带着西柳部捱过了多少大风大浪。
如今,西柳部即将搬迁往红霜谷。一旦部落搬去了红霜谷,有了那道高墙将猛兽、将荒匪、将那些带着恶意的其他荒土部落阻隔,西柳部便能平平安安、轻轻松松地生存下来。
按理说,西柳部有了如此一桩福延子孙幸事,柳呈应当高兴的。
是的,柳呈没有理由不高兴。他的确很高兴,很高兴。但是,在高兴的同时,他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突然松弛了下来。
这一松弛,柳呈便感觉到身体无限疲惫起来,他很想睡觉,很想不带任何负担地、美美地睡上一觉。
“依照我们西柳部的习俗,朋友离别时,是要有赠礼的。”柳呈示意老瘸子稍等,而后转身去了屋内,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串洁白的兽骨手链。
“这串骨链,是用我成年礼时猎杀的那头暴熊的牙齿打磨而成的,没有半分价值,但跟了我这么多年,如今便作为老伙计的临别赠礼,礼轻情意重,还请老伙计不要嫌弃。”柳呈将白骨手链郑重地递向了老瘸子。
老瘸子起先还有些犹豫,随后便弯下腰去,用双手将白骨手链接了过来。
“礼尚往来!柳族长送我如此情深义重的白骨手链,我就俗气一点,送族长一瓶丹药。虽然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但每月服用一枚,保个无病无痛是没有问题的。”老瘸子收好骨链,随即便送给柳呈一瓶丹药。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后,便相互告辞。
老瘸子带着清荷离去的时候,紧紧握住柳呈的双手,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珍重!”
老瘸子来自万毒山,能毒人也能医人,自然能看出柳呈已经是油尽灯枯,即便服用了他送出的丹药,也熬不了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