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竹的娘家李家庄,离刘家集约有二三十里路。李文竹早上起得早,又跟着刘清和搭了一段牛车,她估摸着到李家庄差不多该晌午了。
李文竹记得母亲和哥嫂生活在一起,大哥家里已有了一儿一女。
她手里有刘清和给她的几十文钱,准备买些点心拎着过去,总不能空着手回娘家吧。
李文竹走走停停,弄不清方向时就停下来问问路人,李家庄不难找,没多久她就远远地看到了庄子。
李家庄的人自然是认得李文竹的,大家看到她回来,大多都会笑着打招呼:“文竹,回娘家了?”
李文竹不知道怎么具体怎么称呼对方,一律笑着回应。然后再寻着模糊的记忆寻找自己的娘家。
还好,她并没有怎么费力,因为她娘正在村子中央的大柳树下跟人拉家常呢。李母的年纪跟江氏差不多,四十多岁的样子,头发有些花白,面容清瘦,不过看上去比江氏和蔼许多。
李母看到女儿回来,脸上神色并不怎么高兴,反而有一丝淡淡的忧虑。她又怕旁人看出点什么,赶紧勉强笑道:“文竹回来了?清和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李文竹道:“他忙,把我送到镇上就去郡城了。”
李母“哦”了一声。周围有人附和道:“女婿忙点好,说明有出息。一个男人天天在家呆着才不好呢。”
李母客气地道:“哪有什么出息,不过是穷忙罢了。”
她跟大家客气几句,便领着女儿回家去。
待远离众人之后,李母才忧心忡忡地问李文竹:“你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又跟婆家闹别扭了?”
李文竹试探道:“要是我说是呢?”
李母脸色微变,再一次看看四周, 见确实无人,才用严肃的语气说道:“你出嫁时娘就嘱咐过,嫁到婆家可不比娘家,一切都要小心谨慎。娘教你的,你难道都忘了吗?”
李文竹在心底叹息一声,接着平静地倾诉道:“娘,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在刘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刘清和一年回不了几趟家,他那个娘天天让我干活,天不亮就要起床做饭洗衣,每晚织布绣花到很晚。稍有不如意就关禁闭饿肚子,说真的,这种日子我真的忍不下去了。这次回来就是想跟您和哥哥商量商量该怎么办?”
李母脸色大变,急声道:“娘知道你过得不容易,可是哪个儿媳妇不是这么熬过来的?你奶奶当初在世时,娘也是这么过来的。况且,清和是个好孩子,为人善良,又不像别的男人那样吃喝嫖赌样样占全。你想和你哥哥商量什么?你哥可不比你爹,什么都依着你惯着你。他性格要强,又爱面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绝不会由着你来的。”
李文竹默然不语,她突然想起自己穿越之初曾经在心里问原主的那几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反抗?你的娘家人呢?你的丈夫呢?”
如今这几个问题都有答案了。她的丈夫劝她忍;她的娘家为了面子也劝她忍。她还能指望谁?
母女俩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李家大嫂吴氏正在院子里晾衣裳,一看到李文竹回来,先是一脸惊讶,接着便笑脸相迎:“小妹来了。娘可是时常念叨你呢。”
李文竹上前叫了一声嫂子,吴氏约有二十三四岁,比李文竹年长几岁,生得容长脸,肤色白皙,一双细长的笑眼。
李文竹正在跟大嫂说话,这时候又从屋里飞奔出两个孩子,这正是李文竹的侄子侄女,男孩子六岁,女孩子四岁,正是淘气的年龄。两个孩子叫了声小姑。李文竹笑着答应了,然后把手里的点心递过去,两个孩子自然是一脸惊喜,然后又看了看母亲,直到吴氏说道:“你小姑给你们买的,拿过去吃吧。”他们才抱着点心欢呼着去分了。
吴氏望着两个孩子的背影,突然说道:“文竹呀,你嫁到刘家也有三年了,怎么肚子还是没有动静,你哪天有空,我带你去城西娘娘庙给你求一求送子观音。嫂子担心你再没有动静,你婆婆该有说法了。”
李母也是一脸忧虑地看着女儿,附和道:“是呀,你大嫂说得对,赶明儿咱们去诚心地求一求。”
李文竹淡淡说道:“我还年轻,现在先不急这事。哦对了,大哥呢?”
吴氏见自己的意见没得到重视,心里就有些不悦,就淡然回答道:“你大哥赶集卖粮食去了。”
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李文竹才见到哥哥李振声。李振声身量中等,面容清瘦,神色十分严肃,总是不自觉地拧着眉头。两个孩子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说话都不敢大声。
李振声只是随便问了妹妹的近况,看上去并不太关心她的处境。李文竹心里已经明白大概是什么个结果了,但她还是打算说出来,就算给自己和原主一个了断。
晚饭后,她让李母把哥哥叫到屋里来,跟两人商量要和离的事。
李文竹先是把自己的艰难处境倾诉了一遍,又说自己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想请娘家给自己撑腰,跟刘清和合离。
李文竹话音一落,李振声就满脸严肃地质问李文竹:“你就为了这点小事就要跟刘清和合离?”
李文竹反问道:“我这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叫小事?那你说说什么才叫大事?”
李振声嗤笑一声:“什么叫大事?我给你说说:刘清和在外面有人了,且死劝不回头,这才叫大事;刘清和和他家里人天天把你往死里打,这也叫大事,你哥我二话不说就帮你打上门去。你只不过是跟妯娌吵几句嘴,被婆婆说几句,你就受不了?你当是在家里呢?爹宠着你,我跟大姐让着你。你得记住,你现在已经嫁了人,嫁了人就得学会忍耐。”
李文竹平静地道:“我忍了三年忍够了,现在就是不想忍了不行吗?”
李振声语气严厉地问道:“你说不想忍了,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一直住在我家?你别忘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再说了,家里有一个被休弃的妹妹,我的脊梁骨还不被人戳断?我还不被人笑话死?有一个这样的姑姑,你侄子侄女将来说亲怎么办?娘的脸面怎么办?这些你想清楚没有?”
李振声的话像一大桶凉水,把李文竹浇了个透心凉。她真是可笑,如果娘家靠得住,原主能不去靠吗?一切靠自己吧,什么也别多想了。
李文竹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母:“娘,你也是这么想的?”
李母欲言又止,她虽面带不忍,还但是说道:“文竹,你亲哥总不会害你的,你就再忍一忍吧,等你和清和有了孩子,你婆婆肯定会收敛些。”
李文竹笑道:“行,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这事就这样吧。”说到这里,她又对李振声说道:“哥,天晚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
说完,她猛地上前拉开门,把正贴在门上的吴氏闪了个趔趄。原来她在这儿偷听呢。
李振声觉得脸上挂不住,吼了吴氏一句:“你在这儿干什么?偷偷摸摸地像个什么样子?”
吴氏满脸地尴尬,有些心虚地找了个借口道:“我这不是担心小妹吗?”
李振声命令道:“少在这儿丢脸,回房去!”
吴氏唯唯诺诺地跟在丈夫身后回房去了。
这一夜,李家的人除了两个孩子和李文竹,其他人都整夜没合眼。
第二天一大早,李振声就出门了。
李母也被邻居叫走帮忙去了。家里只剩下李文竹和吴氏及两个孩子。
吴氏看到李文竹起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小妹,你等会儿跟娘说一声,我去走趟亲戚。”
李文竹哦了一声。
吴氏停了一会儿,看李文竹没有接着问,只得继续说道:“我呀去亲戚家借点面,你看看,家里有五口人,眼下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面缸都见底了,这过日子艰难哟。”
李文竹一听就明白,嫂子这是在敲边鼓呢。她哪里会不知道,自己娘家的日子虽然称不上富贵,但是小康还是跑不了的,哪里会用得去亲戚家借面。这不是在变相赶自己走吗?
李文竹心底不禁为原主悲哀起来,这儿曾经也是她的家,现在再回来却连客人都不如。婆家回不去,娘家也回不去。原主不是不想反抗,她实在是找不到出路。
既然找不到出路那就劈出一条路来。李文竹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她的脸上依旧带着平静的笑意对吴氏说道:“大嫂,你不用去亲戚家。”
吴氏“啊”了一声,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李文竹。
李文竹冷笑道:“其实不用你旁敲侧击,我今天本来就打算离开李家,大嫂实在太心急了。别说李家也是我的家,就算我是一个远房亲戚,在家里借住一晚,正常人都不会做出这种事。也好,今天我就借此事,跟家里做一个了断,以后我过得是好是坏,跟你们再无瓜葛。我即便是讨饭也讨不到你们面前。反过来说,你们以后过得好是坏是死是活也跟我没有关系,以后讨饭别也讨到我面前来。还有,请把这话转告娘和哥哥。”
李文竹说完,转身离开了李家。
回去的路上仍有人跟她打招呼:“文竹,这就走呀?怎么不多住几天?”
换了旁人,怎么着也会替娘家掩饰几下,但李文竹可不是这种人。
当着众人的面,她用无奈地语气说道:“本来是想陪我娘多呆几天的,可是一大早的,我嫂子就说家里没面了,要去亲戚家借面,你们说我能怎么想?我也只能回去了,省得再住下去招人嫌弃。”
众人吃了一惊,互相交换个眼色,心想,这李振声家的怎么是这个德行?这可是亲嫂子呀,就算是街坊邻居,吃几顿饭又怎么了?真够绝情的。
李文竹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地走出了李家庄。这个地方她应该不会再来了。至于她下一步要到哪里去?她也不知道,但车到山前必有路,她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