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水池里码的高高的一堆餐盘洗干净后,沐梵找来了一块干抹布将早已冻得麻木的双手擦干,放在嘴边大口哈着热气,刺骨的冰冷稍微缓解了一些。
“小梵,过来,”餐厅老板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凳子示意沐梵坐下。
沐梵赶紧走到他旁边坐下,乖巧的抬起头看着他,眼前的中年人是奶奶去世后,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倚靠,如果没有他,沐梵活不到今天。
比尔将火盆向沐梵身边推了推,从兜里掏出了200块钱塞到他手中,摸了摸沐梵的头。
“大叔,怎么给我那么多,比平时多了一倍,大叔是不打算要我干活了吗?”沐梵担忧的看着餐厅老板比尔。
“呵呵,说什么话呢,最近天气实在太冷了,还要你干那么多活,这是你应得的报酬,新年快到了,去买几件衣服吧,你这身衣服也太薄了,穿了好几年了吧,早就不合身了。”
“怎么会辛苦呢,要不是大叔你收留我,我早就饿死了,说起来,奶奶去世的时候还是大叔你给出钱办的葬礼,一直也没能还给大叔,真是惭愧。”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我和你父亲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伯母去世我都不出面帮忙的话,我还算是个人吗?那些钱你就不用管了,现在早点回去休息吧,晚了可能又要下大雪,路上湿滑不安全,”比尔拍了拍沐梵的肩膀。
走出温暖的餐厅,一阵刺骨的寒风袭来,沐梵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将双手环抱在胸前顶着风雪朝家所在的街区快步走去。
远远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小楼前,沐梵停在原地仔细看了看,然后朝着她快步跑了过去。
“婧怡,你在这里干什么,”看着她站在雪地中瑟瑟发抖,沐梵赶紧拉了拉她的外衣。
“沐梵,我,我有话和你说,”惊慌失措的婧怡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活泼,冷静的像个乖宝宝。
沐梵赶紧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将她拉进了屋内,轻轻拍去她头上和肩膀上散落的雪花。
扶着她的肩膀,沐梵皱起眉毛看着她:“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我,我不想离开你,”苏婧怡呆呆的看着他,眼里泪光点点。
“离开,为什么?”沐梵吃惊的看着她,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失去这个唯一的朋友。
“我要走了,今天父亲突然收到爷爷稍来的信,他让我们搬回罗兰去,我怕以后没有机会再来和你告别,所以就连夜跑了出来,”轻轻拉着他的手,婧怡低着头哽咽的说道。
沐梵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慢慢松开手呆呆的看着窗外大雪纷扬,夜色似墨,一阵心酸:“是吗?这可是好事情啊,在首都的话肯定会比在这里好很多的。”
抬头看着沐梵苍白的脸,苏婧仪再也忍不住,眼泪不断流下:“回去以后我再也没朋友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呢,你以后一定会有很多朋友的,她们会陪着你长大,也许以后我们还能有机会再见面,不要难过,”沐梵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苏婧怡趴在他肩膀上大哭了很久,沐梵紧紧抱着她,对于一个12岁的孩子来说,他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
擦干眼泪,她打开书包,拿出一本照片大小的精美日记本放在他手中,“以后把你的生活写在日记里,再见面的时候一定要拿给我看。”
沐梵看着她肯定的点了点头,“我一定会的”。
站在雪地里,苏婧怡转身挥手大叫:“不要忘记我,将来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再见,沐梵。”
看着夜色中蹒跚远去的身影,沐梵无力的靠在房门上:“将来吗?但愿吧,愿你平安,婧怡。”
翻开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中一头柔顺黑发的漂亮女孩站在樱花树下,笑得很灿烂,身后落樱缤纷。
照片背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新纪元标准历579年,沐梵,勿相忘,苏婧怡。”
将笔记本收好,用双手捂着脸,泪水不住的滑落,他再也没有朋友了。
此后的几天,沐梵再也没有等到婧怡,除了他父亲到学校里帮她办理了转学手续外,他再也没有得到过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沐梵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他们还是12岁,梦中那个女孩,还是一样穿着红色棉外套,站在樱花树下开心的对他笑着,柔顺的长发上落樱点点。
“嘭,”一颗炮弹落在阵地前方,爆炸的气浪掀起了大片泥土,泥土落下将正在壕沟里做梦的沐梵埋了起来。
踉踉跄跄挣扎着从泥土堆中爬起来,摇摇头将钢盔上的泥土震落,沐梵拿起望远镜小心的趴出壕沟趴在阵地上观察着对面的情况,喃喃说道:“卑鄙的奥伦萨小崽子,就知道搞突然袭击。”
从望远镜中看去,远方隐蔽的树林里,敌人的火炮喷出了一条条火蛇,树上大片白雪被震落,一颗颗炮弹朝自己的阵地呼啸而来,沐梵对了对焦距,想要把敌人炮兵的位置看清楚。
身后伸来一双大手用力的拖着他的脚将他拉下了壕沟,刚扑到壕沟里,就听到巨大的嘭嘭嘭嘭之声不断响起,阵地上、壕沟里传来了一连串剧烈的爆炸,断肢残骸飞的到处都是,冰冷的火炮肆意无情的收割着年轻鲜活的生命。
“长官,你不要命啦,”身边的副官穆勒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吼道,被震的头晕目眩的沐梵用力摇了摇头,张开干裂的嘴唇对着他大声叫道:“你说什么?”
穆勒将双手合拢对着他的耳朵再次大叫:“我说,长官你不要命啦。”
“去,让大家准备反击,他们要上来了,”沐梵拍了拍身边的穆勒,示意他召集人手准备反击。
穆勒弯着腰在壕沟里来回穿梭,在胆小的士兵身上踹了两脚,一把将躲在尸体下的士兵从地上拖起来,把枪塞到他手中,用沙哑的声音不停的喊着:“还有活的吗,起来,快起来,敌人上来啦,准备反击。”
沐梵抬头望去,原本以为已经伤亡殆尽的阵地上一个个绿钢盔又冒了出来,不禁大声笑了笑:“嘿,娘的,像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一茬,老子还以为你们这些土匪都死绝了呢。”
“放心吧,长官,你死了我们都不会死,老子还没碰过女人呢,”一个士兵有气无力的回了句。
“哈哈哈哈哈,”阵地上传来了一阵阵哄笑。
“等打完仗,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沐梵大声恐吓着。
“长官,你还是多找几个女人来狠狠收拾我吧。”
“你们这群下流胚子,早点死了算了,省得去祸害别人,”沐梵哭笑不得,这群流氓就是自己带出来的兵。
在这种残酷的战场上,纪律已经变得荡然无存,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每个人都在大声宣泄着心中的阴暗,荣誉?就是个屁,每个人都只为了活下去这种渺小而狭隘的理想而坚持着。
“开火啊,流氓崽子们,”随着沐梵一声令下,阵地上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嗒嗒嗒嗒嗒,”重型机枪喷着火蛇扫射而过,正向他们冲锋而来的奥伦萨士兵像麦子一般成片倒下,几个士兵甩出手雷,被炸断了腿的敌人被冲击波掀着向后飞去。
刚说要几个女人的士兵,此刻也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战争打到第五个年头,沐梵见到了太多的死亡。
打退一波冲锋之后接着又是一阵猛烈的炮击,然后又一波敌人冲了上来,反反复复,人命一波接一波的被收割着。
“长官,敌人实在太多了,顶不住了,”高大魁梧的穆勒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站在他身边弯着腰说道,眼里是深入骨髓的疲惫。
“顶不住?那大家就一起死好了,去,让通讯兵联络炮兵阵地开炮,立刻去,”沐梵冷冷的看着眼前的高大个。
“通讯兵都死光了,通讯器也坏了,没办法啦。”
短暂的失神后,沐梵对着他一挥手,“既然指望不上炮兵,那就让传令兵过去,立即命令一营发起突击。”
穆勒咬了咬牙,“是,”对他敬了一个礼,转身向后跑去,跑着跑着一个踉跄,身体慢慢倒下,一颗流弹飞来穿透了钢盔打进了他的太阳穴里。
看着躺在地上高大魁梧的穆勒,沐梵痛苦的闭上了双眼,然后重新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敌人动向。
“传令兵,命令一营从左翼发起突击,把敌人压回去。”
“报告长官,传令兵死了,”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
沐梵转身看着眼前稚嫩瘦小的士兵,想起了五年前的稚嫩的自己。
“几岁了?”
“报告长官,14岁,”士兵认真的敬礼回答道。
“怕吗?”
“不怕。”
“那么从现在起,你就是传令兵,去吧,士兵,去传达命令吧,让一营马上突击。”
一营端着刺刀冲了出去,可是并没有阻止住敌人进攻的脚步,看着自己的部下一个接一个倒下,沐梵对着其他人大声吼道:“所有人上刺刀,准备全线突击。”
从壕沟里随便捡了一支冲锋枪,将刺刀插上,端着枪跃出壕沟,带头向坡下冲去,冲到奥伦萨带队军官面前,高高跳起抬枪狠狠刺入了他的心脏,两敌相遇,刺刀见红。
13岁那年冬天最寒冷的时候,就在苏婧怡离开的第二个月,奥伦萨帝国不宣而战,数十万重兵压境,开始大举进犯王国领土。
莱斯王国虽然有了充分的准备,可是在奥伦萨的快速突击和装备人员数量压制下,北方边境重镇喀彻市仅抵抗了一周便告陷落,大批溃兵和逃出来的居民涌入了斯托克,学校正式宣布停课。
市政厅由于物资准备不充分,缺衣少粮的溃兵洗劫了城市的各个超市、粮行和饭店,市长在乱军中被踩踏身亡,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阴云中。
城里的中产家庭开始大量逃向南方,自己工作的餐厅也已关门歇业,比尔大叔带着家人去了南方,失去生活来源的沐梵只能靠野菜度日,最后在那个好心的铁路警察帮助下,他在野战医院中找到了一份做伤兵护理的工作才活了下来。
很快斯托克也成为了交战的前沿阵地,沐梵不得不跟随野战医院撤离到了后方,他身上除了那本笔记本和父母的照片,什么也没带出来。
在护理所中每天看着无数伤兵在绝望的嚎叫中悲惨的死去,胸中那炙热的的血液渐渐冷却。
工作之余,他总是一动不动的坐在医院后面的草地上,呆呆的望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