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展眉见到言止的时候，是在三天后。

这天，天气格外晴朗，虽然已近晚秋，但正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依旧暖洋洋的。

叶展眉跟在南瑾身后，在医院大楼的走廊中走着。

她不知道南瑾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了言止，但言止总归是同意与她见面了。这似乎……是他住院以来，二人第一次正式见面。

最终，南瑾的脚步停在一个森严的病房门口：“晚上，我会过来接你。”他的声音格外严肃。

“好。”叶展眉点头，“……谢谢。”

“是我甘愿被人利用的。”南瑾自嘲一笑，起身离开。

空荡荡的走廊，唯余叶展眉一人。

她安静站在病房门口，深吸一口气，却依旧无法缓解心口奔涌而出的紧张。

“啪——”里面蓦然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

叶展眉心中一紧，再顾不得紧张，匆忙打开门走进去。

只是……当她看见病房内的景象时，叶展眉想，她这一生，恐怕也无法忘记了。

言止坐在病床上，指尖泛着乌青，颤抖的厉害，许是想要拿桌上的水，却最终，水杯掉落在地上，满地的狼狈。

而他，明明依旧风华绝代的脸，明明动人绝艳的面庞，以往总是坚毅的眼神，此刻却布满了茫然与自弃。

言止，合该是骄傲的，高高在上的，何曾……这般狼狈过？

“……言止。”她出声，轻轻唤着病床上男人的名字。

泛着乌青的指尖猛地一僵，言止的目光慌乱朝门口看来，却很快转移，眼底是浓浓的慌乱与自我厌恶。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冰冷到极致。

叶展眉的心尖颤了颤，却恍若未闻一般，走上前，倒了另一杯温水，送到言止的手中，抓着他的手，要他握紧。

他的手，冰凉的可怕。

叶展眉觉得自己的眼圈又有些酸涩了。

她匆忙垂眸，蹲下身姿，一片片的拾起地上的碎片，很安静，安静的不发出一丝声响。

言止的眉眼，越发复杂，他的唇，苍白的近乎透明，如同油尽灯枯一般。

将地上的狼狈收拾完毕，叶展眉方才直起身子，脸上比之方才，多了一抹笑容：“快喝水啊。”她低声催促着。

言止似乎幡然醒悟，啜饮了两口，将水杯拿在手中：“你怎么过来了？关茗呢？特护呢？让他们……”他的声音，越发冷凝。

“言止……”叶展眉打断了他，“……伤害我，你很开心是不是？”她问的，格外低沉。

言止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向女人的方向，后者只低头看着地面，她头顶的旋，依旧孤零零的，诉说着主人的凄婉。

病床另一侧，他的手，蓦然紧攥成拳，青筋突兀，痩骨嶙峋。

“这是满天星吗？”女人的惊呼声响起，不复方才的低落，带着淡淡的惊喜。

叶展眉伸手，拿过窗台前，那个精致的青花瓷，里面，插着素净的满天星。

满天星，她最喜欢的花了。

言止的目光，随着女人的动作移动着。

“言止，其实我很想在一个满是满天星的地方生活一辈子啊。”叶展眉将花束放在桌上，目光依旧带着兴冲冲的余韵。

言止的眸，却跟着暗了暗。

一辈子……他已经给不了她一辈子了。

“不需要多么大的地方，只要两间小房子就可以，每天我们自己做饭自己吃，简单的家常菜，每天看日出，等孩子长大了，出去闯荡了，我们便牵手一起看夕阳……”

叶展眉静静说着，眼底的憧憬越发深厚。

可言止的眸，越发的深邃：“你会找到的……”他轻声呢喃。

叶展眉的笑僵硬片刻：“什么？”

“你会找到那样一个地方的。”言止望着她，笑了笑，唇色却越发透明，“你也会找到，那个陪你的人。”

“如果我已经找到了呢？”叶展眉望着言止的眼睛，格外认真。

言止的笑，有些缥缈：“展眉，你已经知道了我的事情，那么，我也不愿再隐瞒你。”

说着，他伸手，将右手臂的病服挽上去一点，无数的针孔，触目惊心。

叶展眉觉得有一瞬间自己的眼泪差点流出来，但所幸，她忍住了。

“展眉，我病了，无人可救。”言止的声音，很冷静，仿佛将死之人不是他一般。

这一次，叶展眉的眼泪再忍不住，她转头面对墙壁。

直到这个时候，言止还在对她隐瞒，明明……她可以救他，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说！

他在保护她……可她也想保护他啊！

“嗯。”最终，她只轻声应着。

“所以，展眉，不要留在一个没有明天的人身边，离开吧……”他再次开口。

“……”这一次，叶展眉没有回应，只呆呆坐在那里。

“咳咳咳——”病床上，言止却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手指在细微的颤抖，他在努力的控制，甚至呼吸都变得沉重。

“你怎么样了！”叶展眉几乎瞬间起身，走到病床边，声音抖的厉害。

言止的手臂，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

“言止……”

“……不要看。”言止的声音，带着难堪的哀求。

叶展眉已经僵住。

“展眉，不要看。”现在的他，被病痛折磨的连人样都没有了，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生理的巨大痛苦之下，太过渺小。

叶展眉按了响铃，听从了言止的建议，转过身去。

他不要她看，她便不看。

她尊重他。

医生很快赶了过来，为他注射了美蓝液，上了氧气机，动作熟练，做好这一切之后，又悄然离开。

可叶展眉还是听见了，医生临走之前在说：他注射美蓝液的时间，间隔越发短了……

病房内，终于安静下来。

“离开吧。”病床上，男人鼻上有氧气面罩的缘故，声音模糊，但叶展眉还是听清了。

她缓缓转身，走到病床边上，而后笑了笑：“我想和你说句话。”

“……”言止望着她，没有言语。

叶展眉俯身，凑近到言止的耳边：“我……”爱你。

却只发了一个“我”字的音，“爱你”二字，她紧紧吐出了口型而已。

片刻，她已直起身子。

言止的眉心，皱的越发的紧，他只听见一个“我”字，可心中，却莫名的惶恐。

“言止，你放心，我要离开了。”叶展眉眯了眯眼睛，忍下心底的酸涩。

言止的瞳孔紧了紧。

“言止，南瑾和我求婚了，你也知道吧？”

“……”

“我答应了他，半个月之后，我会和他离开锦市。”

“……”“言止，只有半个月，陪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