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别在董楠面前摆臭脸,你可别把她给吓跑了,我可满意这个儿媳妇了,我看你俩可真配,等你康复了回鹿城,妈妈就去他们家提……亲。”
“配?门当户对?”
冷笑了声,韩晋直勾勾地盯着周秀芬,终于打破了自己的沉默。
“对,就是门当户对!”
目光凝聚在韩晋脸上,周秀芬才在一瞬间意识到什么,他恐怕并不是来关心自己的,而是,兴师问罪?
“董楠有什么不好?”
“鹿城数一数二的名媛,学历样貌身材皆是人中之凤,娶了她你就是如虎添翼,势必能成为你的左右臂膀。”
“我就喜欢她这样的儿媳妇。”
周秀芬把心一横,直接挑开了话,脸色阴郁地望向嘴角挂着嘲讽的儿子,还真恨透这样的清晨。
“你喜欢?所以你要我娶她,因为你不喜欢,所以你朝一个乖巧的女人泼脏水,让我抛弃她?”
嘴角久久噙着抹嘲讽,韩晋不仅嘲笑自己的母亲,也嘲笑自己,嘲笑失忆的自己似是失智了,居然能让如此可笑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也是将魏小聪推入火炕的侩子手。
“咯噔”一下,周秀芬阴郁的脸色在一瞬间坍塌,她还来不及大发雷霆,韩晋好像就已经处于上风了,将她撕得体无完肤。
“妈,以我如今在鹿城的成就,以韩家如今在鹿城的地位,我不需要任何一个所谓的门当户对女人成为我的枕边人。”
一字一句,韩晋几乎是咬紧了后牙槽吐出来的,居然在一瞬间觉得自己可笑,觉得自己彷如小丑,任由被摆布。
“你不需要?你以为韩家在鹿城能永远屹立不倒?”
“你不知道你爸爸失智后我们家门可罗雀吗?整个圈子和我们来往的人有多少?”
猛地掀开被子,周秀芬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就赤脚跑到韩晋面前,低头一双眼死死地瞪着儿子,语调凌厉地咆哮了起来,
“有朝一日要是韩家从鹿城消失你奶奶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掐死我,我告诉你,这辈子你奶奶最恨的就是我,因为我出身平民,所以我永远都得不到她的亲睐,她的眼里永远都只有韩星童的母亲。”
回首被蔑视的往事,周秀芬整个人陷入了癫狂的状态,两手拽紧了韩晋的手臂,长长的指甲陷入他的肌肉里却毫无察觉。
“我受了半辈子的气,我从来没有在你奶奶面前挺起胸膛过!”
“从你出生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找一头门当户对甚至让你奶奶咋舌的婚事,我让她狗眼大开!”
藏在心底多年的浊气,周秀芬在这一瞬间都吐了出来,从小自尊心极强的她从未想过自己会遇上如此高傲如此瞧不起自己的婆婆,但那么多年,她只能哑忍,她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韩晋身上。
“所以,你甚至让二叔和二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妈,你让我心寒!”
自己遭受过的苦痛,却延续在别人身上,韩晋从未想到周秀芬强烈的门户之见是由于奶奶的蔑视,更想不到她会自私到动了杀心。
晕眩般地晃了晃身子,周秀芬缓缓地直起了身子,往后倒退了几步,忽地又笑了,
“韩晋,我是你妈妈,是我怀胎十月生的你,我做了什么我得到了什么,都是为了你。”
咧嘴一笑,周秀芬双眼失焦般地盯着墙壁,语调破碎漂浮。
“我没让魏小聪消失在这个世界,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是啊,她怎么能忍受她霸占韩家少奶奶的头衔如此之久,她早该将她扫地出门,早该铲除后患。
“最大的仁慈”这几个字在脑海里炸裂,韩晋瞬间无法再忍受地低吼了起来,垂落在轮椅旁的双手猛地握紧了拳,他多怕自己的拳头挥动在自己母亲脸上。
“别把所有都扣在我身上!”
他明明知道不该来找她对质,明明知道不该来刺激她,明明知道她已经忧郁成病,可是,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所有的肮脏都掩盖在血管之下。
死去了的,被污名的,都不该像蒲公英的种子,在风中一吹就散。
他见过的肮脏,是世间的恶臭,却从来都不知道,其实近在咫尺。
“脏吗?我也觉得挺脏的。”
笑了下,对他的怒意爆发毫无触动,周秀芬重新回到床上,拉过被子盖住腿部,低头几秒后再抬头,高耸的颧骨下肌肉抽搐,
“但是怎么办呢?我已经弄脏了我的手了,无非是再脏一点点罢了。”
从最初的惊惧梦魇,到后来能安然入睡,周秀芬学会了忘掉不愿意记得的事,学会粉饰太平,学会笑脸迎人,学会了该不折手段的时候就不折手段,反正,手已经脏了。
“妈!”
胸腔涌起一口腥,韩晋觉得自己满口的血腥,恶心腐臭。
“如果你不报警抓我,那我该睡了。”
“如果你要报警抓我,提前告诉我。”
无非是抓与不抓之间,周秀芬早透彻了,得不到就毁灭,要得到就要强抢,她要的是韩家的世代繁华。
盯着施施然躺下的母亲,韩晋猛地一拳挥在病床上,顿时手背骨节血痕淋淋。
天亮了,太阳渐渐地越过高山跃出了地平线,渐渐地阳光耀眼,韩晋却如雕塑般地呆坐在轮椅上,幽黑的瞳孔盯着远方,却又像是盲人的失焦。
“晋哥,该去康复室进行腿部康复锻炼了。”
邹源一觉醒来,找遍了病区,最终在楼下花园的长廊见到了一身寒气的韩晋。
邹源站累了,在花坛旁长椅坐下,此时腰板也坐累了,眨眼已经是将近三个小时,而面向阳光而坐的韩晋却依然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邹源,让赵智整理一景高层子女讯息,适龄进早教中心的出资送到小蜜蜂早教中心。”
“通知一景法务,整理韩家所有资产,将八成资产过户到星童名下。”
“联系星童,我要见他。”
双手交握,韩晋微微地偏了偏头,看见了推着病人朝长廊而来的魏小聪,一边清晰地向邹源下指令。
肮脏的过去他无法洗刷,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如此苍白的所谓补偿罢了。
魏小聪推着一个因脑梗导致左边偏瘫的老头到康复室进行康复训练,刚步入长廊便看见了坐在长廊一侧的韩晋,目光微沉,视若无睹地继续推着病人前行。
“我想和你谈谈。”
话音还未落下,韩晋冰凉的掌心摹地贴紧上来,魏小聪呼吸一顿,几乎是条件反射,下一秒她猛地用力想甩开。
“滚。”
粗言相对,魏小聪暴怒地瞪着眼前无耻地拉扯住自己的韩晋。
虎口微微使力,韩晋将魏小聪扯近了些许,抬眸示意邹源将她手中的病人推走。
“我先将病人送到康复室。”
眼见韩晋拉住了人,邹源顿时如脚底着火,收到韩晋的眼神指示立即抬手将病人接了过来,以飞快的迅速逃离了现场。
“你先冷静。”
眸光微动,韩晋沉沉地凝着瞬间炸毛的女人,胸腔充斥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莫名其妙被拦下,甚至连病人都被夺去,魏小聪既担忧病人状况,又愤懑韩晋的横蛮,杏眼怒火跃升,张嘴便泼辣地怼了回去,
“你凭什么让我冷静?”
“我与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你凭什么拦住我的路抢走我的病人,甚至你恶心的握紧了我的手,作为被侵犯的人,我难道需要对你笑颜如花?”
“我劝你搞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
“不想我报警告你侵犯,麻烦你马上放开我。”
掌心贴合着肌肤的触碰感让魏小聪浑身的细胞躁动叫嚣了起来,让她不安,让她某种久违的触觉在一瞬间苏醒,而她无比厌恨如此恶心的熟悉感。
仿若未闻,韩晋依然握紧她的手,抬头凝着她脸颊冷硬的线条,忽地向如喷火龙般的她扔下了个骇人的炸弹,
“我们还是夫妻,这是我们的关系。”
耳际的声音消失了,空气里飘荡着的清新气息也消失了,魏小聪有几秒的思绪空白。
“离婚协议我并没有签,所以,在法律上来讲,我们还是夫妻,你依然是我韩晋的妻子,我以丈夫的身份与你交谈,”
声线平稳,语调不急不慢,韩晋原以为“丈夫”“妻子”这等词他会说得拗口不流畅,未料此刻却流利通畅,如同日月星辰的交替般自然流畅。
“神经病!”
轻笑了声,魏小聪扬嘴骂了声,这是她这一生所听过最好的笑话,结局原来可以随意更改。
“对不起,抱歉。”
缓缓松开她的手,韩晋双手交握重新放在膝盖上,对她的歉意和心疼倾泄而出。
“哈哈哈哈……”
弯腰肆无忌惮地大笑,眼泪从眼角蹦出,魏小聪指腹抹去,又掩住了嘴,很快变成无声的笑。
“太好笑了,这是我这辈子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被离婚的人原来没有离婚?”
“绿了老公的人还能得到道歉?”
“这个世界疯了吧……还是,是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