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古时候陆地本是一块，人类和各生灵伴生于那一块陆地。

陆地上的荒兽以人类为食，空中飞禽以人类为食，洪水天灾同样泛滥食人，人族苦不堪言。

自萌生智慧之后便只是受苦，与洪水猛兽夺食，挣扎求活。

依远古甲文所刻，有神明降世驱逐荒兽于海外，人族中亦陆续有大德降生，战残存猛兽，平水患，尝百草，建城邦。

猛兽天灾渐渐消失在了那些甲文的记述里，人族兴盛，代有天骄大能出世，同心协力壮大人族。

有人做首领，就有人做强盗，人之根性渐渐显现，做强盗的不知道知足，做首领的就更不会满足。

荒兽世不可见，人类终于向人类挥起了武器，世上再次生灵涂炭，人不聊生。

据说那时候，整片陆地处处横尸，丛生瘴气，打了十几代人的仗，首领天天有，来年换我当。

神明被世人从漫长沉睡中吵醒，一眼往下卧榻下的陆地，见世间如此场景，勃然大怒。

传说神明派出一个比天高的巨人，赤身露体，手持擎天巨斧，一斧将整片大陆劈做两份，同时海水倒灌而入，形成如今的天河海，如今的东土，北辰。

传说里，巨人力竭，长眠于天河海，又有传说，巨人未死，承神明之命镇守天河海当中，阻断两片大陆的联系。

天不生人，人欲逆天，传说里那些见过巨人伟力的人，觉察到自身的渺小，惶惶不可终日，怕神明再有震怒，无力自保，遂以天时感召创造出了修行之法。

练武者以势伐天，以体魄见长。

术士顺天行道，以奇诡见长。

佛道两家自称传承于神明，各自有一套不显世的修炼方式。

世人公认，不管什么方式，若想超脱，必须先摆脱人体先天桎梏，内力外放，真气可以脱体化形才真真的有了与天争的资本，未至先天，何谈与天争锋？

但世上最多的就是例外，修行也一样。

练剑者，独成一套体系，痴于剑，诚于剑，以剑问心，以剑观心，以剑审心，执着于剑。

剑者以剑养意，不以内力见长，用剑之人泛泛，剑者寥寥。

世上流传有一句诛天下人心的话，剑者无敌。

另外一个对修为没有绝对需求的例外就是阵师，能做阵师的人无一例外必须极其聪慧，无一不长，无一不精。

天下间最贵的东西就是阵石，寻常百姓都知道阵石是比黄金都要贵几十倍的东西。

据说每一方阵石都是从海底的劈天巨人身上捞来，所以自古阵师大多不祥，为了不殃及亲人血脉，为了不让巨人找到，为躲避天诛，阵师布阵时必须遮住面孔，这就是每个阵师都会戴各异面具的原因。

阵道以桃山执掌天下牛耳，打从有桃山起，就不知道有多少天骄妖孽为得桃山指点，以卖身桃山为奴为终生目标，只求能老死在桃山钻研阵法精妙。

桃山多少年来，风光无两，哪怕是效忠朝廷也并未让桃山威望减弱丝毫。

若天不生，桃山依然是天下阵法第一，直到天生，桃山这一辈，包括上一辈的几个老不死，始终是被狠狠的压了一头。

和桃山斗了一辈子气，更有流言，因一次口角，单人布阵困了桃山三年，桃山上下以此为奇耻大辱。

其实没有传的那么玄乎，当时布的囚天阵，桃山本仗着人多，先天尽出，一人站一方阵脚，还有桃山那六个不世出的老神仙主持破阵，刚过三个时辰便破了阵。

但是，什么囚天的阵法能关住偌大一个桃山几百个阵法大能，整三个时辰。

桃山只是倍觉羞辱，之后要求门人，不解阵不许外出，花了整整三年才从囚天阵残骸中推演出此阵精髓。

连桃山上下都以为那件事就是桃山和最大的一笔碰撞了，哪成想又浓墨重彩的新添一笔，布守天牢伺机抹除这天下第一人的桃山大阵为一人所破，仅存的三十三位大护法死了个干净彻底。

虽然也死了，但是世人也都知道了，桃山拍马不及。

因为……压根就没有阵石！

不用阵石，破阵，尽杀三十三人阵法宗师，尤其是因为他未戴面具，世人都在传，死于苍天妒忌，桃山杀不了。

为了救个废物殿下，委屈自己三年，之后一死百了，再没人能窥见阵道到了何种地步，未向天下授传世阵道，实乃阵道不幸。

那个废物殿下的老子是当年的天下武功第一人，又不是这浑浑噩噩近十年的小殿下也能做到个天下第一，就算能做成，武道和阵道又如何相提并论？实在是不值得啊！

从身死天牢外之后，一股热潮都刮到北辰那边去了，人人都在找的徒弟，跟取经似的，往日随手信笔的涂鸦都能炒到天价。

要说更扯的，就是北辰的那个不得志的荒唐王爷苏辰交了份天大的好运，说是有一次曾经蹭饭到他府上，蹭了大半年……那王爷也不生气，还是笑嘻嘻大鱼大肉伺候。到最后，饶是那么厚脸皮的人都不好意思了，在他府里蛮认真的布了个风水阵。

现在听说，在那个王爷府现在出入的全是些千百万金莫求的阵道宗师，还时常能碰到真真假假的记名的和不记名的徒弟寻过去悼念先师。

弄的那些平常对苏辰冷眼的权臣贵族天天去王爷府邸串门，只求能和这些鼻孔长到天上的仙师们混个脸熟。

外人都叫阵师是“仙师”，但阵师大多喜欢人叫他们“先生”，因为，字先生……也不知道他妈当年怎么想的……年轻不得志那会儿还当过蛮久的教书先生。徒弟叫他先生，学生叫他先生，朋友叫他先生，他娘也叫他先生……熟的和不熟的，都叫他先生。

搞的现在阵师的风气大多都是这样，你不一口一个先生的叫我，我转头就走。若是叫的好听，寻龙改风水或者布阵护府的时候，没准还能饶你个几十箱的金子。

阵师非绝顶聪慧不能胜任，是个金贵的职业，不然你看那个被拍碎了脑子的徐荣家里也不少钱，他也不是不想请个阵师，但是别说那些宗师，就是个刚有资格在腰间挂面具的寻常阵师都不会正眼看他。

哪有阵师能被土豪恶霸请动的？丢人不说，还掉价。

对阵师来说，面具就是脸面，都想要精雕细琢。

第一要有水平，不管阵师哪个都是书画大家，这要是给自己的脸画的没个水平，丢人可真就丢到姥姥家去了。

第二得有特色，就是辨识度，要能看到这个面具就一阵惊诧，然后大喊一声：“啊！你就是……”那听到真是打心眼儿里舒服。

第三就是不能跟别人重样，比别人厉害还撞脸了，那叫掉身份。没别人厉害撞见了，那个叫往自己脸上贴金。怎么说都不会好听。

……

…

所以，面前这似痴似睡的白脸面具全天下就一份。

云渺看到那张白脸面具一阵惊诧，然后大喊一声：“啊！你是...”

谢平安听的真是打心眼儿里好一阵舒服，轻笑着回他一句：“我不告诉你。”

云渺戴着面具，看不到表情，想来心情也就是跟他的鬼脸面具一样，似哭似笑，如鲠在喉一样难受。

“年轻人少管闲事，年纪轻轻便死掉了总不是好事。”云渺冷笑。

谢平安伸手扶住强行站起身子，有些摇摇欲坠的褚丹青，捏起袖子抬手在褚丹青的面具的下沿擦了擦，轻声问到：“丹青子师兄，可想看师弟为你讨个公道？”

“你到底是谁！”云渺大声发问。

“你懂不懂礼貌，啊？有问题等会儿问。”谢平安头都不曾回的向云渺隔空打出一物。

云渺本就满身戒备，看那来人一掌向他打来时身体向后急退，沿路树丛马上有人钻出来，竖起阵旗，云渺满眼戒备，借所布阵法之威势隔空打出一道劲力轰碎飞来之物。

啪的一声爆响，那东西溅出的黄澄澄汁液散了一地，空气里都布满了甜腻腻的味道。

谢平安这边咦了一声，张口问到：“鬼脸儿，你干嘛？兄弟我好心好意请你吃个橘子等等我。你怎么？”说到一半又猛地一甩袖子：“哎呀，那橘子我可就在路上顺了两个，才舍得吃了一个，送你吃一个你还给我打爆了，我决定不送你了！你赔我橘子。”

云渺面具下的脸一阵铁青。

褚丹青突然觉得鼻子有点痒，想抓抓，一把扣到了面具上，有些尴尬的缩回手，心里想着。

太像了……你才是亲徒弟吧，我是买字画儿送的。正想着突然感觉到身体里升起一股暖流，看过去发现谢平安手掌正抵着他的胸口为他护住前面因打斗受创的內腹。

“感觉如何？”

“嘿嘿，师弟内力精纯，师兄惭愧，惭愧啊。”

忘年的师兄弟俩一问一答，把云渺和褚丹青的女儿晾在一旁。

女人倒是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云渺真是整个人气的头顶都要冒烟了，平素的世外高人的姿态在这小辈面前根本不顶用，平日里哪个敢这么跟他讲话？无视他，他现在好想杀人泄愤。

“小杂种，你找死……起阵！”

“诶诶诶，你这人怎么骂人啊？我招你惹你了？”谢平安声音里透露着委屈，还特意挤出了一丝颤音。

云渺听后狞笑到：“小杂种，求饶你也要死。”

云渺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早就不受自己的掌控了。

他平日里一直自矜，一直端着自己做事，再怎么气愤，就算生死攸关之际也不会有出口成脏的举动，更不可能看不清一个橘子。

他没注意到，打从一开始，他就像个莽夫一样被谢平安的一言一行所牵动。

他不可能想到，面前这个自称的徒弟，最不济也是个阵法大师的年轻人，竟然通晓魔宗的手段。

“哈哈哈，小杂碎，不管你还有什么倚靠，桃山大阵已成，乖乖引颈受死吧！”云渺的笑声愈发诡异，他一挥手，树丛里的几方阵石同时发出光彩，几道肉眼可见的白色匹练向谢平安打去。

五行八卦，为阵师立世之本，天地造化，乃阵师攻伐之根。

云渺早已摆脱先天桎梏，以先天修为掌阵眼，余下桃山众人各执阵脚，已然先天之内无敌。

见匹练打来，谢平安神色依旧淡然，向前踏出一步，右手抬起一扫，那团真气高度凝结产生的匹练直接消失。

匹练消失的同时，谢平安把双手背到身后，后退了三步，每一步都在地上踩出一个醒目的脚印。

云渺轻咦一声：“咦，先天......那又如何？！”

话音刚落，谢平安神色大变，脸色变得潮红，抿紧的嘴角流下一道血迹，同时掩在身后的双手死死的攥紧，像是抓着一条暴躁的野兽，一声闷响后，右手袖子直接炸开，谢平安整个比常人较瘦的右臂直接暴露在空气之中。

一回合之内，双方高下立判，谢平安俨然受了重创。

云渺哈哈大笑：“哈哈哈，今日！我要亲手毁了这么一个少年天才。”

不待谢平安回复，云渺口中连续吐出一个个方位：“皓庭宵度天！渊通元洞天！翰宠妙成天！秀乐禁上天！”每喊出一句，树林中一个阵脚就点亮一方阵石，数道匹练轰出，云渺嘴上依旧不停，状若疯魔，嘴中继续蹦出字眼：“无上常融天，玉隆腾胜天，龙变梵度天，平育贾亦天。”云渺口中说出的词正对道家三十六天的无色界四天，三界上的四梵天，凭他的道行，也最多能能把桃山大阵推演到四梵天，陷杀任何先天，下界天就足够，不过云渺控制不住心头暴怒，连压箱底的手段都一并使出来了。

在桃山有数的先天之内云渺也实属佼佼者，不然也不能修习此阵，此阵之下，同境无敌，任谢平安天资再高，年龄始终是局限，此次若被打实，定然九死一生。

刺眼的华光连环闪烁，一道道匹练连续轰至谢平安三人立身之处，云渺面具下的神色忽然间一下子从疯狂转至清明，满眼骇然的望向谢平安的方向。

晃眼华光渐渐散去，谢平安的身形暴露在双方视野之中，他淡然擦去嘴角的血迹，满脸嘲讽的意味，对着云渺呲起一口白牙，嘿嘿笑到：“鬼脸儿，你输了。”

云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的咬破舌尖，舌尖传来的剧痛让他骤然闭紧双目，转瞬睁开眼时，面前的场景已经不是方才的景象。

谢平安好整以暇的负手而立，身后的袖子哪有半点破损的痕迹。

“哟，看出来了？不过也来不及了。”

“魔宗惑心蛊，沉唐……”

“有点见识啊，鬼脸儿。”

“什么时候……”

“嘿嘿，你猜。”

“橘子……”

“聪明啊，鬼脸儿。”

谢平安和云渺一人一句，点明了缘由。

可云渺实有不甘，又向谢平安说到：“这位少侠，云渺只是败了一阵，桃山阵可还没缺了一块阵石。”

谢平安嘲笑到：“鬼脸儿，谁教的你，阵没破，就没败的？”

云渺反唇相讥：“我带来的阵奴虽然还在幻象里，但只要我清醒着这大阵的威力起码还有七成，不是我云渺瞧不起人，五成威力少侠你都扛不住。”

谢平安懒得同他争辩，缓步负手前行，老李教过他的，高人都得这副姿态，背着手，不紧不慢。

什么叫高人？气度，气度很重要。

“家师，曾编寻四海，东土，北辰，南华，甚至天方来处亦留有足迹。”

“家师曾言，阵道夺乾坤造化，行天地伟力，此道无迹亦无际，天下阵者固步自封，固守先人理念，不知进取。愿为天下人先行一步，做那后世先人，来世往圣。”

“我，事事走在人前，我，敢为天下先！”

“天地本就一大阵，山峰障目，江海浮天，山峰皆为阵石，江海全都阵图，我愿为天下阵眼，掌天地造化，做那前无古人之人，我，穷尽平生所学创出九方大阵！。”

“九阵合并之日，天下人皆识我！”

云渺忽然听到如此神鬼言论，整个人转眼又变成之前疯狂的状态，指着谢平安，确切的说是指向谢平安脸上的那副面具，不顾风度的大喊大叫。

“你……你！痴人说梦……，你痴人说梦！”

谢平安不去理睬云渺，转身去看褚丹青。

只见褚丹青已然摘下面具，跪向天地，那张被岁月摧残的老脸之上，老泪纵横......

谢平安静静地看了眼褚丹青，一拂袍袖转身正对云渺，手上掐诀，方才于地上布好的阵石一个个发出微弱的光亮，带着感怀的低沉声音从面具里传出来。

“今日师弟代师传法。”

“此阵，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