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涼陷入了被动，她下意识地摸向摸腰间的软鞭，只觉指节有些僵硬。作为一只强大的鬼，自然要比羸弱的人类好上万倍，但若是碰上比自己更厉害的角色，力量的压制却是极难凭着一腔热血就能打破的。

身而为鬼，鬼涼无法摆脱这种桎梏，她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龟缩着，并且告诫她要绝对臣服于那个危险的男人，那样的戾气不是她能够抗衡的。

姜斜衣见鬼涼突然变得局促，好像在戒备什么似的，虽然她就坐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但因为低着头，看不到她的眼睛，可瞧着她那十分警戒的模样便猜到了七八分，于是忍不住一直盯着鬼涼，心下顿觉非常可爱。

鬼涼轻叹一声抬起头来，发现姜斜衣正微笑看着自己，四目相对她先是心绪一荡，继而有些生气，站起身来向远处走了走。

鬼涼如此怀揣着不安，一眨眼熬过了午后。仰首望上去，湛蓝的天空下，到处炫耀着五颜的色彩，飞扬着悦耳的鸟叫虫鸣，飘荡着令人陶醉的香气。曾几何时，她也生活在这样美妙的地方，并不是梦境。

“吾乡崇吾。”鬼涼低声默念道，淡淡地口吻却充满无限忧思。

姜斜衣的耳力很好，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崇吾’两个字听的真真切切，“你是……你是崇吾人？”

鬼涼看向姜斜衣，眼神中充满警惕，“你知道崇吾？”

姜斜衣喟叹道，“知道一些。”

姒和向前凑了凑，竖起耳朵等姜斜衣继续说下去。

姜斜衣见鬼涼神情紧张，不似平时那样冷冷淡淡的模样，心知是挑起了她的兴趣，便直言道，“五千年前崇吾天雷，五十一道，千城尽毁，世传一夜之间家国覆灭。但我想，许只是一瞬之事，若是一夜之长，何故无一生还，十万亡魂。”

鬼涼一惊，崇吾天雷五十一道，千城尽毁，十万亡魂，他怎能知道！

鬼涼冷声说道，“崇吾地处偏僻，是个还没有祝芒大的小国，举国以制造为生。十五州下最好的纺织匠，工匠，木匠，药师都汇聚于此，亡国后天界州对外只称是三道天雷，除去吾乡千万亡魂，还有何人能知此内幕！”

姜斜衣亦不着急，缓缓说道，“说起十五州下最好的工匠，有一位唤作襄的铸剑师，自梦纪而来，因仰慕崇吾工艺而来，一住便是三十年，你可记得？”

鬼涼微微点头。

姜斜衣继续说道，“襄还在梦纪时，一心想要铸一柄天下闻名的神剑。可人间凡铁难成，加之工艺遭遇瓶颈，这才前往崇吾寻求新法。在崇吾的这三十年间，他确实如愿得了一块铸炼的材料，同时也精进了冶炼之术，到了二十五年头上，终于锻造出令他满意的剑，名为：山河。襄将这把‘山河’赠予一位帝神，帝神只觉剑气冷寒，便弃之不用。只是，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

“吾见过那把剑。”鬼涼应道。

“崇吾天雷之夜，那位帝神在天界州转圜无望，这才想起了弃而不用的‘山河’。那时崇吾虽已亡国被毁，但帝神将山河镇于国都的废墟之上，忽而剑光凛凛寒彻千里，天地摇，阴风嚎，十万百姓血涌涛，斫地一声无人泣。”

“所以，这就是为何天界州虽胜，却迟迟不收崇吾，直至今日崇吾都只是一片无人可接近的荒地？”鬼涼凄凄问道。

姜斜衣自知此事过于凄凉，只点头称是，其他不禀。

姒和吞了口口水，偷偷瞧了一眼鬼涼。姜斜衣讲的这一段，想来她是不知的。

姜斜衣口中的这一段往事，因着许多细节都有据可考，加之他言辞恳切，鬼涼亦是信了八九成，只是尚有一点疑问，“你如何能知道这些？”

姜斜衣几近标准的笑容里泛起一丝痛苦，“因为，我就是那把镇守在崇吾五千年的弃剑‘山河’。”

“你是剑灵？”

鬼涼几乎是与姒和同时惊叫着问道。

姜斜衣并不避讳鬼涼，开诚布公地说道，“我被弃在崇吾，外面的人是进不来了，可有些机缘化作鬼的自然也出不去，等到我三千年化灵，有了知觉，就开始吸纳这些鬼。说句可能让你抓狂的话，现在的崇吾还不只是寸草不生，鬼影更是没有一个，都被我吃了。”

此时此刻鬼涼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本来觉得姜斜衣有点危险，可人家自报家门了，既然人家坦诚相待了，可他又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同崇吾还有一段渊源。

姒和却是反应极快，一个健步冲上去将鬼涼挡在身后，质问道，“你刚才说啥？你吃鬼？”

姜斜衣笑道，“是，姒和田公庙那只丝萝妇，就是我吃的。”

鬼涼这会儿倒是不怎么奇怪了，姒和却大惊，“你把丝萝妇给吃了！天呐！你……你！”

姒和指着姜斜衣想说他太过恶心变态，但瞧着他那张笑嘻嘻又人畜无害的脸，越看越像是鬼涼小时候做了坏事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竟一时骂不出口了。

鬼涼拍了拍姒和手臂，姒和扭捏了两下，才退到她身旁，鬼涼问道，“那如果不是吾突然出现在郑穹家，那只百岁，也让你给吃了。”

“是。”姜斜衣想都不想便直接承认了。

“你把它吃了有办法出去？”鬼涼问道。

姜斜衣想了想，笑道“算是有吧。”

“按道理，天地法则，谁吃谁吾管不着，但需问清楚，若它是沐鸿妃安放在此处的，便不能由着你。”

“依你吧。我原也没有再动它的心思了，只是见你有些不自在，又说崇吾，这才想着咱们三个一道被困在这里，不若有什么就说清楚，免得藏着掖着都别扭。”

“那你出现在这里，崇吾不就没有屏障了？”鬼涼忽地发问。

姜斜衣合衣靠在一旁的柳树上，一脸严肃地说道，“你既是崇吾人，应是比任何人都了解那块土地的伟大，不论它遭受过什么，还是应该踏上正规，重新去发展，去建设和规划，创造更加辉煌的历史。你只知耽于以往的痛苦和仇恨，却不知让自己的家国故土重见天日。现如今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自然要离开，剩下的，当然都是新人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