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寻了那西十三号房,推门进去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他二人太过专注没有注意到动静,还是以为是伙计就并没有留意。
落日芳华二楼的格局和平常酒楼的有所不同,因为它不止是个吃饭的地方,同时还兼并经营了住宿一类。
这间房一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那长案,上次来时,阿青便在这里和他们谈些生意。从案台向左边看去,又隔有一处阁间,大概是用来休息的地方……
我没看见,便也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样的格局布置,不过却也能听的到里面何人在谈话。
我回身将那房门关了,立在门口听着里面人的动静。
刘雀儿一声娇滴滴的笑意,话语还带着一股醉意。“卿哥,你说你是喜欢我的人呢,还是喜欢我的脸呢……”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还有一些酒器碰撞的声音。
我呼吸有些急促,一向懒散挂在脸上的眉毛也皱了皱。
华卿也喝醉了,说出的话都带着阵阵花楼里嫖客的那般笑。
“你胡说什么呢,我对你的感情,你早就该知道。”
“唔……嗯……雀儿只是,只是一直有一事不明。”她醉醺醺的问说。“你身为南宋的驸马爷,为什么,反倒帮着我爹呢。”
我暗暗的将手握成了拳,指甲一点点镶进了肉里,很快便从指缝中流出了一道血痕,滴落在地板上……
陈静了半响,直到我以为再听不到什么声音了的时候,华卿的话才悠悠传来。
“驸马爷……”他轻笑出声。“秦淮那个老不死的,本就得位不正,我身为尚书府的少爷,就因为他女儿喜欢我,就忌讳我的地位,一官半职都不肯留给我做。”说到这儿,他竟然笑了,那笑听起来有些扭曲。“他想把宜兰嫁给苏煜,我忍了,把苏煜哄出了国去。他打了我,还不甘心,要把宜兰说给黎帝。我父亲为他守了一辈子江山,就为了换我和宜兰的这段姻缘,他呢,他倒死活不认……我任家哪里对不起他?官位不给,可以,驸马的位置又打算夺了去……我任家在他南宋算的什么?一条狗吗?”
我再听不下去,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开门的时候没有留意,还撞到了门槛,面纱就此滑落,在脸上划了一处轻浅的血痕。
没了面纱遮脸,我更觉得不安,像逃似的往外跑……
“谁!”华卿察觉到了动静,终是向外追来。
我发现我这个人真的是很没出息,成天哭哭啼啼的不像话。我捂着鼻子和嘴,泪水就在手掌处坑出了一些,有的顺着手掌里模糊在了脸上,有的就顺着手掌缝蔓延到了掌外。
二楼守楼的小哥见我哭着跑来也是一愣,慌乱中也没阻止……
我跑到一楼下了楼梯的时候,还能听到他愣愣的不知所措的和华卿形容着我的模样。
“是一个穿着白衫的姑娘,和郡主长得很像……不过比郡主耐看上一些,眼角处有颗泪痣……奴见她答对了问题,就以为是主子请的客人……”
我从未这样慌张过自己的身份,一纸面具未带,哪怕进了皇宫,如今都没这落日芳华不自在。
秦淮身为我的父皇,也许阿青说的对,他有很多的不是,对不起国家,对不起母妃,对不起百姓,甚至对于我都有过多的目的性。但是对于他任家,只有过之没有不及。
他的父亲是我父皇儿时就认的拜把子兄弟,母亲与我母妃在江湖上是有救命之恩的姐妹之情。
任家在南宋的受宠程度,是整个南宋都家喻户晓的,甚至到了一种华卿与我是门当户对的概念。
就算是嫁,也不是下嫁……
所以,任家的突然通敌叛变,成了整个南宋至今都没敢确认的事。
华卿曾经与我说过,他喜欢随遇而安的日子,他喜欢商道上亦赌亦情的生活,他讨厌官场上的污秽气,讨厌为官者一脸清高的结党营私。
所以我求了父皇,就让父皇将盐铁两条国家命脉性的商业交给他管理,他手里就握着了南宋的保命底线。
代价就是,他不再能为官,更不可与他父亲做商官营私之事,所以任伯父的大部分有利用性的要务都被夺了去由他人管理。另一条代价,我一个月就只能见母妃一次……
我以为……他会很开心,毕竟他说,他喜欢经商不喜欢为官。
我送了他整个南宋最大的商线,那是所有商人都梦寐以求的两条商市,代价只是不能再做官。
他应该会很开心的吧……
这件事我从来没跟他讲过,因为身为一个男人而言,自己的成功但凡介入了女人的帮助,那就成了一件很打击自尊心的事情。
当时这个决定,朝廷百官联合反对,毕竟还没有哪个国家,是能把这两条商市扔到外姓人手里管着的。
可是父皇他是皇,他本就对任家极其信任。
他是皇,没人能反驳……
当时南宋还流传过一句话。
“不羡帝家儿,只妒任家郎。”
我跑出落日芳华,寻着记忆在街巷里游走,待到了一处边角巷子,一人突然出现环住了我的腰身。
“我才两日没去瞧你,你就这般胆子大出来惹祸。”
我哪里顾得上惹什么祸,见来人是阿青,直接抱住他委屈的放声大哭起来,全然没什么形象。
他愣了愣,眉头轻皱。“先回家吧,这里人多,你的身份终归不方便。”
我抽泣着说不出话来,那“申糖铺子”到底是不是华卿的作为已经不重要了,脑子里现在满满都是刚才华卿与刘雀儿的对话,那种压抑又痛苦的心情就又涌上了心头……
阿青抱着我翻过几道墙,然后熟络的走在街巷里,我头埋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还有那身上的竹香气只觉得安心了不少。
我声音十分细小,淡淡的口气没什么力气。“他通敌是和丞相府吗?我之前一直以为是你……”
“总的说是晋国,太具体没什么意义。”见我一阵沉默,神思都恹恹的模样还是说出了口。“有他没他对我来说作用不大,我没那个心思和他深交。”
我阖了眼,心中说不出的酸涩,手中抓着他的衣衫就抓的更紧了些。“在我最有地位和身份的时候,我将能做到的都给了他。如今识得了你,我却除了这颗心还有那不能言语的身份,什么都不能为你做。”我又往他怀里挤了挤。“我从来没有这么惋惜过,惋惜为什么不能早几年认识你,如果早几年,我一定会对你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