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皇宫中，他就一直拽着我的手。

我抬头瞧了瞧那巍峨的宫门，心里一阵感慨。“前阵子来的那次，就在这里第一次见你。中秋宴会上最好的一个姑娘，这么快就被你拐了去。”

他戳了下我额头。“快走了，小猪。”

我吃痛的揉了揉额头。“你叫我什么？”

他没什么过多的表情，那神色再平常不过。“小殊？我不一直这么叫你？怎么了？”

我轻拧了拧眉。“啊，没事。”许是自己听错了……

我紧跟了他一步，话唠的很。“要去见谁？你父皇吗？还是皇后？我听说你晋国有位妃子邵夭生的十分好看……”

“是我们晋国。”他走在前面强调。

“哦，我们晋国。”我还是好奇。“我们晋国的那位邵夭夫人生的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很好看？有我好看吗？哎对了，你有没有姐妹啊，我只知道你有个三弟和你很亲。”我有些懊恼，我对他的了解还真是稀薄，前些日子在降王府里住的时候，他将我十几个兄弟姐妹都默了一遍，那会我好一阵吃惊，毕竟有的我都快忘记了名字……

“是三哥，我没有弟弟……”

我愣了愣，他在家里排第五，一时忘记了……主要还是因为认知里以前尹苏总是和他在一块的，然后我想象中的尹苏，又没他有主见些，就把他想成了哥哥。

我有些别扭的闭了嘴，也许有时候我真该好好多了解他一下。

他又冷漠的走了会儿，然后突然停下了，嗤笑出声，回头道。“你怎么不问了。”

我倔强的抿了抿唇。“我怕你烦。”

他把我额前的碎发理了理。“烦什么，像只小麻雀，不停的在说话，可爱的紧。”

我抬眸看了看他，麻雀那么灰土土的……

“我说带你进宫，你就这么彻底的跟我来了，真是傻的可爱。”

“嗯？”我愣住。

他又将我衣领理了理，牵起了我的手。“别家的女儿说要进宫，指定都打扮一番，给人留个好印象，图个好名声。”他笑着道。“一会见了皇上别忘了行礼。”

“啊，好……”

晋帝在寝宫里批改奏折，晋武帝这个人，生了一张正经的国字脸，威严不怒而生。

他此时正坐案前看着一奏书，身边有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轻柔的磨着墨。她一只手牵着另一只手的衣袖，露出来的那只手臂如同美玉，柔夷微绕，一圈一圈又一圈，像是绝美的乐声一般，而合奏的，正是那香炉里的渺寥熏烟。

当皇帝真好，不然说怎么人人都想当皇帝。

那美人微抬眸瞧了我一眼，一颦一笑间都是媚色。

我想起尹青的嘱托，行礼道。“臣女齐殊见过皇上，贵妃娘娘。”

尹青也随我微微行了一礼，却没多言。

那女子像是发现了什么趣事，笑道。“皇上你瞧，这是个实诚孩子，真是可爱。”

晋武帝也放下了奏折，看着我二人，微抬了抬手。“都起吧。”

尹青拽了我的手起来，入到了案前另一边席地坐了，因着从小在宋国长大，我对晋国的当权人就并没什么崇拜之心，也就更没什么敬意和畏惧，索性倒是有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邵夭夫人颇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笑若脆铃。“小姑娘我且问你，你怎知我是贵妃呢？因何不觉得我是皇后？”

她这话问的好生奇怪，哪里会有皇后娘娘这副姿态在皇上身边侍候的，一看她的模样就知是个妃子，恰巧整个晋宫里，生的最美的也就邵夭了。不过后宫这地方，别的不多，人精却多的很，我并没直接说出我的看法，而是换了个角度回答她。

“我看娘娘生的这样美，就以为了是贵妃娘娘，毕竟齐殊听闻，我晋宫里生的最美的就是贵妃娘娘，原来是皇后娘娘吗？”

她的笑声就更大了，甚至直接伸手盖住了我的手。“这丫头嘴是真甜，我看着喜欢的紧，可比那郡主强了很多去，辰儿好眼光。”

我脸红了红，微低了低头，另一只手扣着尹青的手紧了紧。

“你瞧她，还脸红了。”

晋帝脸上也多了些笑意。

尹青却正色的很，一张冷漠的脸恢复了平日里对人的模样。“望父皇成全，儿臣就这一个心愿。”

他这一生里，除了小时候求过他一次，就真的再没求过他什么事情。

晋帝打量了我二人许久，后淡淡的道。“你可知王妃代表着皇室的颜面，你怎么确保她有这个德行能担任？”

邵夭将附在我手上的手移开，那笑容也从随性变成了礼貌的浅笑。“皇上言过了，再如何也比不得辰儿喜欢，你该相信辰儿的眼光。”

邵夭终归是个妃子，她需时刻因为皇帝的态度而改变态度，她依靠的是皇帝，皇帝的看法就是她的看法。

晋帝冷哼一声。“他的眼光，他的眼光就是挑上册儿的妃子。”

我愣了愣，不知此为何意。但是听他的口气，我却没由来的生出了一种厌烦的感觉，我极少见过尹青放这种姿态对人，也不想让他因为我放下自己多年的骄傲，哪怕他残忍些，惨不人道些，我也一直坚信那一定是对方先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与他，他才那样去还击别人。

出乎意料的尹青的口气依旧很平静，仿佛早已料到了这个结局。

“对，我就是抢他的妃子……我不是来与你商量，你该明白所谓赐婚是给谁面子，来此我只是表个态度，你若不同意我也不是没别的办法，当然你肯定不会同意，身为父亲你怎么忍心看到自己的儿子幸福……”他轻笑了声，拽着我的手起身。“你自己想吧，我只给你这一个机会让我被动，别自己把机会作丢了。”

他扭头看我一眼，神色温和了不少。“走了。”

我愣愣的回不过神，木讷的点了点头，直到他拽着我到了门口，我的脑子都没转过弯来。

出了那门，我还能听到晋帝暴怒的一声。“孽畜！”

这两个字压的我心里一沉，因为同样的口气，同样的语调，我在父皇口中也听到过……

走在宫道上，我抬头疑惑的问他。“他是你父皇吗？假的吧？你们是真父子？”

我完全没想到尹青和晋帝会是这样一层关系。

他柔声与我解释。“有时候想要自由总会付出一些代价的，不挣扎就只能被摆弄。”

我低头深思，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像我……就一直被父皇摆弄着，因为我一直很听话，可是一旦开始不听话不由他摆弄了，他便会察觉到威胁，便会拿出一副至高无上的模样站在道德的最高点，以为我好的名义对我加以更深层次的掌控，一到这个时候，他就会暴怒一声。“孽畜。”来发泄自己被挑战了权威的愤怒感，更深层次的批评了我的不听话，就好比我养动物的时候，好比我偷狐狸的时候，好比我偷偷去见母妃的时候……

所以我一直想着，如果我生在普普通通的家庭，生的一张普普通通的脸，是有多幸福的一件事。不过尹青与我有些不同，大抵是因为他小时候的一些事情的影响。他是个很有本事和主见的人，他会用实力去告诫想要掌控他的人，他控制不了他。我的选择是想躲开纷争生在田园，他的选择却是至高无上无人可与他纷争。

“就说两句就走嘛？我还以为要多聊一会。”

他挑了挑眉。“你喜欢与他们聊天？”

我想了想邵夭，赶紧摇了摇头。“不喜欢，太难受了，脑子要转很多弯。”

他就笑了。

我又有些担忧。“是不是我做的不够好？或者哪里出了问题？如果我也仔细打扮一下，晋帝就不会质疑我的德行了吧。”

“这不是你的错，他就对我这个态度，换个皇子带你去就不一样，你也看到了，贵妃开始还是挺喜欢你的。”说到这他揉了揉我头发。“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我也很纳闷为何邵夭会问我为何不说他是皇后的话。

他揉我头发的手顺下，揽住了我的肩，我身体僵了僵。

“和你生的像的那位郡主第一次见她时，就唤了一声皇后娘娘，其实也本没什么错，毕竟做皇后是后宫女人最向往的事。可是明摆着不是皇后的模样，却偏要那样说就多显得此人太过阿谀圆滑，后宫那些斗了这么久的女人谁不比她小小郡主精明的。邵夭听了虽然心喜些，却对此人并不能生出多少好感，说起来有趣，同是一种奉承之人，往往还会彼此看不起。”

我略思索。“而且因为皇后的威严在，邵夭更不能表现的欣喜，反而还要斥责刘雀儿，不然会引的皇后不快，对吗？相对于权位，我把美貌放在了首位，夸邵夭她最以为傲的容貌，她自然会很开心，哪怕今天真的坐的是皇后娘娘，也无所谓，毕竟没谁被夸长得好看还要恼的……”

“聪明。”

我有些忧虑。“你以后是不是想爬上那个位置？后宫好难活。”

我知道他有这个心，但是又不想他因为我有所改变，可是这些弯弯绕绕，我真的有些厌烦。

他揽着我肩膀的手就顿了顿。“后宫这东西，又不是很必要……”

他这样说，就让我想起了建昌那个不争气的爹。

我有些紧张兮兮的，话却十分肯定而且坚决。“如果你哪天想要别的女子了，我一定会离开，被逼无奈的都不行，形式所迫也不行，我不会接受任何理由的分享。”我小心翼翼的微抬头看着他，虽然说的坚决，心中却有些忐忑，有时候自己的心思太过细微敏感。

北中前有南淮王一生只娶一佳人，后有唐国蓝祁废除后宫空守一份情，所以天下之大，男人也不光只可以三妻四妾，只有一位夫人也不是什么丢人事，多了几位小妾也没多光荣。

我这个想法可能有些违背常理，若是父皇在此听了一定会训我抄十遍女戒，可是我这人本就不好挣抢，身为女子，成日围着男人努力在我看来是件挺丢人的事。

“好，我答应你，尹青此生只娶小殊一个人。”

笑容控制不住的洋溢在脸上，感情这个东西真是奇妙，如若没经历过，我一定会觉得此时的自己像个傻子一般。

我诺诺的同他说。“秦殊这一生，也只伴尹青一人，哪怕你不在了，也不会有所撼动。”

他就突然停住，侧头凝着我。“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又伸手捏了捏我鼻子。“还我不在了，你想的倒很长远。”

我咬了咬嘴唇，眼神讪讪的不敢看他。“你是要有大作为的人，自然要比别人危险的多。身为妻子多思虑一些，长远看事情这才是正经事。”

他勾着唇角。“身为妻子见丈夫总带着刀，身为妻子还未正经嫁呢就开始考虑丈夫的后事，说吧，你到底是看上我的人了还是看上我的糕了。”

我抬头看他一眼，看他一脸恼色就噗嗤一声笑了，没理他自顾往前走。“你自己猜喽。”

他两步追上我，直接将我拦腰抱起并扛在了肩上。

我惊呼一声。“喂，你放我下来。”

他勾着唇轻笑。“夫人本事了，越来越狂妄，我再不有所事情，看你要上房拆瓦。”

我全身都被他控制在手腕里，完全不敢动，我微侧眸看着边上的宫人一个个窃窃私语的模样更是觉得丢人丢到了头。我双手捂着脸，央着他求饶。“再也不敢了，你快放我下来，这里好多人呢。”

他自然是不会这么轻易饶了我，直接一路将我扛到了宫门外。不过就连我自己都知道，他若这么简单就把这事揭了过去，下次我就更会无所顾忌甚至变本加厉。我这人有个怪毛病，喜欢欺负自己喜欢的人。当然在这点上我远不如尹青，他能将自己喜欢的人欺负到老老实实本本分分而且十分彻底的听话。

我安安静静的坐在马车里，腰也坐的挺直，全然没有往日的懒散。我盯着身前的那盘糕点看了许久，他就看着我看了许久。

我试探性的伸了伸手，待触到那糕点的时候抬眸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他，发现他神色没什么变化，这才将那糕点拿了一块出来。

他轻拧了拧眉头。

我手一顿，转了个弯，十分乖巧的将手中的糕点递到了他面前，眼神真诚。“你吃。”

他微张了张嘴。我会意，将那糕点递到他嘴边，他轻咬了一口吃了。我又眼巴巴瞧了他一会，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那剩下的糕放到自己嘴里，可是还没咬，他脸上就又扬起了那份玩味的笑来。

糕点都到了嘴里，我哪里还管的了那么多，只是微微愣了下，赶紧将那整块糕都咬进了嘴里，大有一副反正我都吃了，大不了同归于尽的意思。

他看着我的样子愣了愣，然后幽怨的说。“我现在真的怀疑你是看上了我的糕。”然后将我身前的那盘糕点拿在了手中，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盘糕点。“哪个重要？”

我暗道他幼稚，并且毫不犹豫的说。“当然你重要。”他这问题岂不是废话吗？糕又听不懂又不会不高兴，况且选他就不止只有这一盘糕点可以吃，这简直算不上一个问题。

他被我的样子逗笑了。“说你什么好，想法都摆在了脸上，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就仿佛看一个傻子。”

被拆穿想法的我不好意思的轻咳了两声。“哪有。”

他将那盘糕又放回了我身前，口气十分宠溺的笑道。“吃吧，没了还有。”

我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见他的确是认真的，这才松了口气毫不犹豫的拿了块糕点咬。

他杵着腮见我吃了一块又一块。“怎么这么爱吃糕点？一直吃这个不会腻吗？”

我动作慢下来许多，又拿了块新糕点在手中端详着同他解释。“我小时候练琴的时候，没有东西吃，父皇气我太笨，总是练不好，一天就只能吃半碗饭。”我将那糕点放到嘴里轻咬了口。“小时候的华卿还是挺好的，他知道我饿，就总会拿点吃的来。任府离我住的宫有些远，带饭菜的话多半都凉透了，他就偷偷的给我带糕点，我就吃习惯了……有时候觉得每天不吃上一些糕，就会心里慌，感觉很饿。”

长梁的桂花并不多，应该说南宋的桂花并不盛产，大多还需要从唐国去买，所以新鲜的桂花糕还是挺少的。儿时华卿给我带糕点，带的都是任府的糕点师傅做的，那位师傅一个月也只做两回桂花糕，因为成日里我吃糕吃的很多，桂花糕对我来说就成了稀罕物件，算是饭食里的山珍海味。

他皱了皱眉。“他就这么饿着你？”

我思索阵。“他应该也知道华卿给我送吃的吧，不然总不可能送了那么久一次都不被发现，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只是因为国库不太充足，找个借口让任家出我伙食？”

他却没觉得多好笑，眉头紧皱了起来。“他给你送了多久糕点吃？”

“两年吧……也许不到，但是也差不多……怎么了？”

他微阖了眼，靠在车壁上养神揉起了太阳穴。“没事，若李凌和任华卿再与你接触，小心一些，也别吃他们的东西。”

我微愣。“你这幅样子会让我觉得我中了毒。”

他微抬了抬眼睛看了我一眼。“你的想法总是很出人意料。”

我就嘿嘿笑了笑，凑近了他些。“你很累吗？用不用我帮你揉？”

他揉头的手就顿住，嘴角扬了起来，十分熟络的躺在了我腿上。我给他揉着额头，他还闲闲的问我。“在太原后有没有吃过落日芳华的东西？”

我思索了阵。“第一次去吃了点糕点，那时你也在，第二次去只喝了杯茶。”

他轻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我有些疑惑，却又不知如何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