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出铜镜，用丝绵小心擦拭着镜面。

镜中，先是一轮明月。

夜色清冷，厅房里却是一派觥筹交错，杯影迷离。

琉璃半透的玉杯交碰作响，猩红色的液体，不断从杯中飞溅出来，染红了满桌佳肴，也染红了宾客衣襟。

可是无人在乎，人们只是纵情欢笑着，灰青的面颊上散发凌乱，血迹潦草。人们只是一杯接着一杯，饮尽杯中温热的浊物。

火光，不知从何处燃起，片刻间，可怖与喧嚣便化作缕缕的烟烬，随风而散。只留下半空里，惨惨的一轮秋月，孤单地长明。

月光闯进一间门户，长发掩面的老者怔坐在藤椅上，双目无神，面色憔悴。右手强握着一只半碎的茶碗，黑红的血，顺着碗沿，一滴一滴敲落在地，恍然间，一切仿佛又遁入黑暗。

凝视着漆黑的镜面，他只觉一时有些恍惚。

只见那黑暗沉寂不久，最后被一抹夕阳驱散，暖色的光纹缓缓勾勒出一个黄昏。参天古树下，两名少年的身影逐渐清晰。

衣冠不洁的少女自林间逃出，将一卷古籍一分为二，匆匆分递给两个少年。少女五官算是清秀，只是脸上爬满了深深浅浅的刀痕，不时仍渗出血来。

两名少年跪地俯身，眼泪滴滴答答落个不停，打湿了地上的残卷。忽然间，嘈杂声起，少年的身影缓缓消散于虚无。画面错转，少女的身前，变作了一片万丈深渊，后方不知什么时候，已围满了面色狰狞的兵士。

一个将军模样的男子，驾着匹黑马，提着长刀，在少女身后围转。他嘴角带着些许讥笑，像是在观赏一只走投无路的猎物。

少女眼中渗出无助，也渗出恶毒。她突然转过身子，狠命朝着那将军扑咬去，将军面无表情，长刀落下，鲜血涌溅得瑰丽绚烂，宛若天边流放的晚霞。

就像是一场梦境，或是说:梦魇。

青年把铜镜放回柜中，裹了裹身上的灰绒披衣，他才觉得夜有些凉了。

现实的窗外，正值是一片风浅月柔。夜色清朗，青年看了看窗外明月，洞黑的眸子里，瞧不出什么感情。

夜已深了，秋虫也渐渐没有了声息。青年并不伤感，却仍轻轻叹了口气。他只是觉得有些寂寞。

慢踱到窗边，他倾耳欲听见些人间的声响，秋虫也睡了。

只有连绵不断的更漏声，一点一滴，带着久远怅惘的苍茫，扣打着未眠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