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太平军与湘军一直在九江、湖口一带,开展拉锯战,大起大落,据传,曾大帅频频历险,差点被长毛生擒,几度投水自尽。
然而,曾帅刚毅过人,痛定思痛,再整旗鼓,屡败屡战。
浙西面临的压力与日俱增,皖南、赣南一带战事也随着湘军的进退,变幻莫测,若长毛坐稳九江、湖口要地,依托长江沿线向周边发展,浙西直接暴露在长毛的兵锋之下,衢州首当其冲,什么四省通衢?分明是四战之地!
巡抚黄大人力主,出兵湖口,拒敌于浙江境外,特招来湖嘉总兵唐大卫和金县总兵张应泉,商议保境之事。
为何找这两个人?
理由有三:其一、浙江境内编练成熟的乡勇不多〈巡抚无权调绿营兵出省作战〉。其二、刀匪匪首已亡,无力犯浙,湖嘉地区安全无虞。其三、唐张二人曾经有过良好的合作,堪称练军楷模。
总之:调兵、跨境、打长毛。
怎么打?
“尔等,对形势有何看法?不妨直言。”
“巡抚大人!”张应泉接令来杭州时也有思考:“现在九江、湖口一带,力量最强的是曾大帅的湘勇,也有湖北一带的朝廷绿营,都凭借潘阳湖打水战,该地环水,水战胜败决定存亡,而内河水师,非一日能练就,我等不可匆忙加入。”
“张总兵的意思是驻足观望?”黄大人的脸色不好看。
“巡抚大人!若要战,可击其要害,另择战场,不去湖口亦战之能胜。”
“哦?说说看!”
“攻守湖口重在水师,非我等能觊觎,在外围浮皮潦草的打两仗,应付故事可以,实则隔靴搔痒。再者,湖口是咽喉之地,西岸是九江要塞,北边临长江天险,下游是安庆重镇,南有饶州强援,重兵环伺,非十万水陆并举,难以撼动。”
“直说!你以为?”
“威胁浙境非湖口方向,当数安庆匪营为首恶。长毛军在庆北陈兵,其目的,西可支援湖口,东可拱卫金陵,南可直刺浙西,此为要害之首,地位不次于九江,长毛悍将石达开坐镇于此,绝非虚设,此处也是通衢之险地。若出兵袭扰庆北,正好打在软肋上,湖口之兵必顾及后援,畏首畏尾,届时湘勇、绿营和我练军,再联手策划,一同进击,大事可成,浙西无虞。”
“胆识不小!不失为妙招,凡战,以正合,以奇胜。好!”黄大人点头,他一般不夸人。
“张总兵周郎之大才!”唐总兵跟着夸。
“本府这就传书与曾大帅,尔等速速准备!”
最后决定,湖嘉地区抽两营练勇,金县抽两营〈小营〉练勇,近四千人由唐总兵领衔张总兵协同,袭扰庆北地区,配合湘勇作战,力阻长毛与境外,由衢州都司保证后勤供给,军令如山。
金县团练出两个营参与西征,一个营就是上次去嘉兴的营,虽说人员有所变动,骨干没变,这次不同的是,全配后膛枪,这是一支经过检验的火枪营,称‘后营’。另一个营,依然是抽调左右火枪哨,加上由山镇新完成训练的义勇,新组一哨,三个前膛枪哨,临时组成营,称‘前营’。
直属总兵大帐的还有:火枪骑兵五十名,称枪骑队,全部配短火枪〈也称骑枪〉;炮兵队十人,两门迫击炮,也全部是骑马,但马背上多半是炮弹、用具,所骑的马只不过是载重工具而已;还有一支随营医护队,臂膀戴红十字袖标,加西亚带队,下属五人,这些人都通过约翰的特殊培训,专医红伤的郎中,也全骑马;最后是随营补给队,有十辆骡马牵引的新式大车组成,每辆大车随员五人,都是左右营的练勇,车上有弹药、粮食、草料、营具等。
集合后,清点报数,一千二百多人。
三天后出发,途中与唐大卫率领的两千三百人相遇,嘉湖地区练军,派出两个建制营,左营与右营,外加唐总兵的三百火枪亲卫。汇合后,共计三千五百人大军,称‘浙西练军’。
此战规模小不了,要知道,一千五百支火枪耶,有史以来,谁听过这个动静?
“老弟呀!我知道你的想法,不愿舔曾大帅的腚眼!老哥我何尝不是这样想?那个曾剃头,三千人在他手上就是打水漂,你我攥在他手上?死都不知埋在那儿?”
“呵呵!”
“还是那句话,老哥我听你指挥!看出来了,你这一千人,比得上一般练勇五千。”
“过讲,过讲!”
衢州到庆州五百里不到,路不难走,以前这里是一条主要的官道,所谓四省通衢,显然还是一条重要的商道,因战乱而冷冷清清,三千五百练勇不疾不徐,四天时间接近庆北。
这里,属丘陵地形,山不高也不险,坡坡坎坎,满山乱石,山上石缝中,生长着一种生命力极强的灌木丛,漫山遍野,此植物带刺,极硬,似钢针,徒手进山,非被扎成血葫芦不可,大动物勿入,被称为山鼠、野兔的天堂。
官道不宽,一侧似被开垦过,碎石被垒在外圈,虽平整但杂草荒芜,开垦区域也就七八十丈宽,接着又是荒山、乱石、灌木丛,形成人与自然的分界线。路边有破败的房屋,无人烟,一片战乱景象。
“报!前面五里,有长毛大营驻扎。”
“停止前行,全体待命!”
千里镜中看到,五里外地势平缓,似泽地,此时非汛期,泽地亦干涸,杂草丛生,可行人,往前就是长江大堤,宽阔,上面能跑马,看不见江面,也看不见滩涂,只能看到桅杆,无数船只的桅杆,如果没说错,前方是一个很重要的渡口,这渡口应该是个小集镇,只是这个角度看不见而已。
没错是——庆北渡口
兵营出现在五里外,地形平缓,看旗帜是太平军的一个师,约两千六百人左右,太平军一般不会以师为单位行动,弄不好,周边还有兵营,若是一个军,则是一万五千人左右,太平军此时在这个渡口集中一两万兵力,预料之中的事,湖口若有战事,安庆即为后盾,可安庆在下游,不能逆水驰援,南岸陆路只此一条,这渡口颇为重要,能不重兵镇守?
前方三里地,有馒头山,紧邻官道,是开垦过的撂荒山坡,无杂乱的灌木丛,说是山,其实就是一个大土包而已,似馒头。
张总兵传令:“跑步前进,占领前方的馒头山!就地布防。”
队伍快速前行,抵达馒头山后散开,一部分人在后面扎营,安置后勤,金县练勇,每人手持一把小铲,挖壕,修掩体。
这铲,也是上好镔铁制成,看似铲,可当斧、锯、刀用,关键时亦是近身格斗的利器,远距时,飞斧〈铲〉也能伤人,唐总兵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看:“介好东西,怎不给本总兵弄两把?”
如此大胆地突进,不可能不被发现,这里有许多原因:其一,这山里的隐蔽空间不大,只此一条路,总不能钻灌木丛吧?其二,长毛扎营谨慎,一般都将前哨放出两里多地,说不准队伍早被发现。官道上两千多人进行,想瞒天过海,难!不如大胆前突,抢占最有利地形,进可攻,退可守,是谓先机。
果然,长毛大营,反应极快,一声铳响,营寨门大开,一溜红头巾涌出,想必他们早已集合好,准备应战,可能是练军在馒头山扎营,出人意外,敌我两营之间仅隔两里路,一条官道相通,肉眼都能看到寨门,太有背常理,这仗不是这么个打法,你当是玩挤油渣游戏?
唐总兵任凭张总兵发号施令,心里也好笑,这小子,不寻章法,楞是把营地扎成门对门,这不把人引出来,找你拼命才怪?换成本人也要乘你立足未稳,打将上门,欺人太甚!也好,激将一下,攻守移位,咱们守他们攻,有利!想到此他突然明白过来,这张总兵,看似不会打仗,其实,猴精!自开战以来,没见他吃过亏。
守庆北渡口,是翼王石达开手下的一个将军,叫潘安山,十天前接到帅令,领军一万五千人,接手庆北渡口防务,并收集渡船,保证与湖口方向联系通畅。
按常规,五个师分东西南北中扎营,其中,西营负责湖口方向,北营负责庆北渡口,东营负责警戒池州方向,南营负责卡住通往浙西方向的官道路口,中军大营依然是大帐所在,一切滴水不漏,刚才南营把守的官道出现敌情,有前哨报告,一队两三千人的清妖,沿官道而来,前队几乎全是火枪兵。
号角响起,全师集合,准备迎战。
潘安山正好在南营,他登上高处,摸出翼王给的千里镜,仔细观看,怎么回事?他们停下来不走了?发现营寨了?想退回去?
万万没想到,清妖加速奔袭,只为抢占一个馒头山,不敢直击大营,可是有点不对?清妖竟然扎营,门对门,近到鸡犬相闻,这也太不把太平军相回事了吧?抢地形防守,可理解,不行你就退呀!蹲你家门口,懒地不走了?仗也能这么打?
“出击!把清妖赶走!”
“咚!”一声铳响,营门大开,刀盾手,持盾在先,长枪手紧随,弓箭手压阵,两千红头巾一涌而出。
“杀清妖!”
两里路,片刻就到,一百人的宽正面队形松散,迎向馒头山,后面随着十几二十排,波浪般拍去。
“杀!”
“砰砰砰!”瞬间枪声大作,比炒豆子声音还密。
清妖只露出半个身子,还有些人,干脆趴地上只露出半个头,搞不清多少人,听枪声之密,足有两千支火枪在射击,子弹像刮风一样扫来,收割着生命,转眼间,倒地一半,整个队形在往后退,不是人在向后跑动,而是人像骨牌一样迎面往后翻倒。
“撒!撒!……快!”
攻得快,退起来更快,眨眼间撒出一里多地,仅剩六七百人,被清妖咬一口,痛彻心扉,太可怕了!
第一回合,张总兵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