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机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到这种是非红尘之地走一遭是因为一个小孩子,那小孩子不愧是鬼王的小弟,还没进门就有数位妖艳绝色衣着暴露的女子上前来服侍,那小孩更是一副淡然无比的样子,似乎是习以为常了,随意的一摆手就带缘机冲了进去。
进去之后,也不知他给那些女人们说了什么,许许多多的人拿着这样那样的衣服在缘机身前比来比去,搞的缘机头大。不禁如此,这些衣服还是清一色的白色,非但做工精致,质地还坚韧精美,一看便不是凡品。
待缘机换上衣服后,女人们又拿出了一顶新的纱笠,轻纱是月白色的,围着斗笠转了一圈,将缘机从头到脚,前前后后都遮的严严实实的,但这轻纱又不显颓然朦朦胧胧的,将那娇艳的容颜掩盖住,隐隐约约的可见那清丽脸庞的影子。
这一身装扮十分符合缘机的气质,缘机不由得想这是不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但这可笑的想法随即就被她否决了,这怎么可能?
昏头昏脑的,缘机又被小孩子拉出来,那小孩子上下打量着缘机,在茫茫夜色下点点头,一脸的满意:“嗯,这样才配跟我走在一起。”
缘机:“……”
“这衣服就当我送给你的见面礼,走吧。”小孩不等缘机回答,率先向前走去。
“你要去哪儿?”缘机快步跟上,问道。
“你有地方去吗?”小孩反问道。
“自然是没有。”缘机边走边道。
“那你又何必问呢。”小孩道,“随便走呗,反正也闲的无聊。”
缘机撇撇嘴,不想再理他。两鬼就这样走了三天,除了必要的话以外谁也不肯开口多说一句话,像是在毫无理由的赌气。
反正缘机的任务只是看孩子而已,她只要保证一直与这孩子在一起便可以了,而且暮鼓晨钟不是也说了吗,时间到了他自己便会回去。
不过好在,这小孩子似乎是很强,空闲时间会告诉缘机一些修炼技巧,鬼与仙不同,本质不一样修炼方法也不同,缘机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她体内法力的增强,心中甚是满意,对小孩也柔和了几分。
“从今往后不要再叫我小孩!”白衣小孩与缘机停在魔界出口处,抱着手臂淡淡道。
“你有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只能这样叫你。”缘机道。
“那以后你就叫我萦心吧。”萦心说完,就要向那魔界出口走去。
“哎,你要出魔界!出去做什么?”缘机一把拉住萦心,“好好待在魔界多好,外面纷扰太多,你一个小孩还是少往外面去为好。”
萦心嘴角一抽:“外面再乱能有魔界乱?而且我再重申一遍,我不是小孩!”
“难道你是几千年的老怪物?那又如何,既然你是这一副小身板,在我面前就是小孩!”缘机总算是傲气了一回,居高临下的看着萦心。
萦心无语片刻,随后邪邪一笑,当着缘机的面,缓缓长大长高,居然长成了少年模样。
缘机嘴边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消失,眼眸随着萦心的长高而缓缓上移,最后平视。
“呵呵,现在呢?”变成少年的萦心不再是孩提时期的可爱软萌,不过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却已是身体匀称,高挑修长。缘机的身高在女人中算是高的了,可萦心却已经可她平齐,并且还有略高的趋势,瞬间压了缘机一头。
缘机楞楞的看着面前这白衣飘逸,潇洒不羁,仙气凌然的萦心,喃喃说道:“尘虑……霜华。”
此话一出,萦心心中一紧,警惕又震惊的看着缘机:“什么?”
“哦,没什么。”缘机收回目光,摆摆手道,“只是觉得你的气息很像一个人……啊,不,是一只鬼。”
“像谁?”萦心似乎露出了丝丝笑意,“刚才听见你叫尘虑霜华了,怎么,你一直在想着他?”
这次萦心的语气不同于以前,不是或淡然或冰冷,而是带着淡淡的暖意,然而还不等这暖意上升,就徒然变成森冷。
“怎么可能!”缘机没有观察到萦心的变化,“我怎么可能想着他,开什么玩笑?自从在南浦山遇见他以后就没有一件好事,果然是个祸害人的,一身仙气又如何,还不是祸世殃民!”
“什么是一件好事都没有?还不是你的原因!被尘虑霜华生擒那是你修为底下,数次被神帝委派任务那是你太任劳任怨好驱使,神帝最后选择风神舍弃你那是因为你太不好掌控!”萦心毫不客气的说道,“全都是你自己的原因,却要怪别人。”
缘机的身体渐渐僵硬了,一时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好不容易缓过来,缘机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没资格怪尘虑霜华,我的确是修为不精,任劳任怨,也的确是有颗叛逆的心,只要我认为是错的事情就算是神帝施压我也不会去做。”
“神帝他……做的的确没错,我不怪他,风神确实是比我更好,更能胜任下一任神帝的位置。”缘机苦笑一声,“只是有些不甘心,心里有些难受罢了。”
萦心看着缘机满满的颓然下去,看着她满满坐在地上,看着她仰望黑漆漆的天空,没有说一句话。
“你怎么看我?是觉得我可怜,还是活该……我真的不甘心啊,从天下人供奉的神明,天界人人敬重的神仙沦落到最最低级的鬼,还要躲避着魔王蛩喜鹊哀,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连这纱笠都不敢摘下。我真的很不习惯,很不适应。”缘机自嘲着,说着说着突然笑了出来,虽然是在笑,可眼睛里却没有一丁点笑意。
“刚开始来这里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但现在,我快窒息了,没有一个地方让我有归属感,虽然如今我变成了鬼,但还是改不了我这‘曾经的神仙’的标签,这几天里有知道我身份的魔鬼,他们看我的眼神很异样,很奇怪,就像是在看另类一般。”缘机头一次说这么多,她感觉今天说的话比以前一年说的都要多,还是对一只鬼,一个鬼少年。
“而且我也回不了天界了,天界是不会要一个曾经变成鬼的神仙的,而且,估计神帝也不想让我回去。我也回不了凡间,毕竟真实的我已经死了一千多年了。”缘机不笑了,逐渐变的面无表情。
“你居然想了这么多。”见缘机逐渐沉寂下去,萦心也走到缘机身边,坐了下来。
“没办法啊,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胡思乱想,但是也想通了许多东西。”缘机道。
萦心盯着缘机的侧脸看了一会儿,那清丽的脸庞不再是以前见到的冰冷坚毅,刚强自信,如今堆满了萧瑟和无奈,孤独和无助。
萦心不语片刻,打了个响指,漆黑的夜幕居然散去,原本萦绕在天际的鬼火也散了去,黑沉沉的背后,居然是璀璨的星空。
这星空与天界的不同,天界的星空都是由神仙控制的,按照二十四节气不停运作,千年以来一般无二,看久了便觉得无趣至极。
这一片刚幻化出来得星空不同,绚丽灿烂,流光星转,如同最瑰丽的传奇,令人心静,令人难忘。
缘机抬头仰望着星空,刚才还无奈失望的心情立刻平静下来,只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即将要幻化出实体时缘机曾体会过什么叫人间百态,什么叫世间纷扰,她先前掌管机缘与姻缘,见过的苦辣酸甜世间丑恶还少吗?自己怎么就过不来这个弯呢?现在的自己不就是在承受着世间百态苦辣酸甜吗?
就算成神成鬼又如何,还不都是人变来的,人类的丑恶神仙当然也有,只不过是被那一身外表和身份掩盖了而已,至于鬼……为何要掩饰呢?
缘机以前替人改过很多命格,帮人牵过甚多红线,刚刚飞升时还是斗志昂扬,即活泼又有远大志向,毕竟刚刚跳离了殷灵国那个火坑,那个让她长大却不怎么快来,每天活得很累的地方。人都是崇拜神仙的,缘机也不例外,成为神仙自然是天大的恩赐!可时间一长,她便发现其实不该给那些凡人逆天改命。
她替残暴的王侯将相改命,让他们先机尽失,替良善的人改命,使他们拜托悲苦的人生,替死囚改命,让他们一心向善……可结果呢,一个国家失去了残暴的王侯将相,居然迎来了残酷的争夺皇位,而那些争夺皇位之人,全都是那些缘机曾经认为的良善之人,权力与地位让那些良善之人渐渐变的如同曾经的皇帝一样狠厉,有的是本性便是如此,只是之前隐藏的太深;有的则是被无边的阴谋诡计逼出来的,他们都渐渐失去了本心,让缘机失望至极。
缘机不再为身居高位者改命,开始将心思打在平民身上。可是……曾经谦逊好学,孝顺重情的人由于缘机的改命,功成后居然背叛自己的发妻,淑德兼备发妻受到刺激一头撞死,缘机甚至来不及为这可怜的女人改命;有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缘机为他们牵好红线,看着他们在自己的月老庙里山盟海誓,可大难降至,夫妻二人互相猜忌,互相推卸责任,最后不欢而散……
这些都是轻的,冤冤相报,仇仇相环以至于迷失心智灭人满门的比比皆是,让缘机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情绪低迷,不理解为何自己的努力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也被人间的种种不信任,种种背叛感染,渐渐变得冰冷寡言,不再信任任何人——除了神帝,书文以及风神。
信任神帝是因为他总是无条件的帮助自己,信任书文和风神是因为他们是她为数不多朋友,都毫无害她之心,虽然都很上进却是无争无抢。
可神帝最终放弃了她,放弃的毫无纠结,也不知风神和书文现在怎么样了,自己的命牌碎裂的那一刻他们有什么感受。
也不知风神有没有告知书文自己的事情,也不知他们知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死因……
想着想着,缘机忽然低下一滴眼泪,眼泪落在地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先自己去玩吧,我休息一下,明天再赶路吧。”缘机急忙转了个方向,背对着萦心,生怕他看见现在软弱的自己。
不知何时,刚才还空无一物的空地已经长满了花草,后面还有一个不知什么名字的古树。
繁星微风,青石古树,青草繁花,真的是很美丽。
不知为何,这片清新的土地刺激了缘机的泪腺,眼泪不自觉的往下流。她走到古树边,靠着古树坐了下来,今晚她不想打坐,只想安安稳稳的睡一觉,在这她三辈子也没见过的净土上。
她流泪流的毫无生息,却不知萦心一直在注视着她,在她流第一滴泪时便发觉了。
“睡吧。”萦心走到古树的背面,轻拂衣袖,缘机直接睡了过去。
月光下,一道身影变的越来越修长,一袭白衣潋滟,如诗如画,宛如天仙。那身影踱步到了古树前方,单膝跪地,轻轻撩起那靠在古树之上深眠的人儿面前的轻纱,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
天界万事已经进入了正轨,西武神与北武神被降三级,现在也只比琴文和御兽的地位高一点点,也有不少神仙向神帝求情,想要趁机巴结曾经地位极高的武神,但全都被风神一顿教训。
风神一直憋在风神殿中修炼,没日没夜的修炼,即便是在夜深人静之时,风神殿也是神光大盛。
这可不是一般的反常啊,以前的风神也是好玩的很,能安安心心的在殿中待一天已经是很厉害了,如今却变成了闭门不出。
同样反常的还有书文,书文从前很热衷于去九霄神殿参加集议,但现在却是整日里书文殿——风神殿两点一线,就连唐苑道人那里也不去了。
唐苑被禁足在北武神殿中,这几日书文没有来找他,总感觉内心空落落的。或许是她每日都来北武神殿,让唐苑有了每日等她到来的习惯,这习惯持续了近千年了,突然间不再继续,真的……很难受。
“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因为我们连累了缘机前辈吗?”唐苑喃喃道。
忽然,殿门被一下打开,唐苑立刻起身,心下微微惊喜。这是书文独特的开门方式!
虽然欣喜,但面上却是不显:“你来最什么?”
书文没有像以前那样活泼的跳到他面前来,而是淡淡的道:“你很不喜欢我来,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