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的士兵又在看哈什了。
哈什左手抓着斧头,右手耷拉着,他的胸前有一道从肚子到脖颈的血痕,不深。脸上也破了几道口子。大伤口都是顾安喜给的,小伤口则是慌乱中不知是谁划的。
“阿达。”有人轻轻的喊,脚下的行动慢了些。
哈什眯起了双眼,他看见他们奔向的正前方,有一些细小的黑点。
他认出那是大凉的矮马,这种马轻、瘦、小,但速度极快,一般都是大凉斥候骑的。
“阿达!”又有人轻声喊道,多了丝急切。
他知道,决断的时候来了。
他们已经看见大凉的斥候,若是不管不顾,继续猛追的话,一盏茶之内能解决的话到还好,若是解决不了,大凉大部队追出来,他们又没马,必死无疑。
“撤!”他当机立断,喊道。
“阿达!”有人杀红了眼,有些不甘心。
“我说,撤!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哈什压着愤怒低吼道,在今天,他的权威已经屡次收到挑战。
没人说话了,也没人表示抗议。
他们突地放缓了脚步,然后慢慢地后退。警惕的看着赖偏将他们,防止他们反冲锋。
赖偏将他们忽然听不到背后的追赶声了,连忙回头看。
接着,他们看到了此生最难忘的一个场景。
一群人,就像一群狼一样,小心翼翼的后退。他们脸上的凶狠和残忍都未消退,可他们的步履是那么的小心,仿佛发出一点声响就会引来真正的野狼。
他们隔着一道缓坡,狼图士兵退到了安全距离,便转头飞也似的逃离了。
大凉士兵们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还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取得了胜利。
直到风中传来细微的马蹄声——大凉的斥候已经离他们很近了。
赖偏将才如梦初醒的喊道:“是我们的人!我们逃过一劫了!我们撑过去了!”
他在路上不知说了多少次:再撑撑,再撑一下,再走一会就会看见自家的人了。如今终于兑现了。
其他的士兵都发狂了似的跳、吼,然后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可嘴角还是裂得开开的。
我们赢了,我们逃出来了,我们在哈什的追杀下逃出来了。
他们还在兴奋欢呼,却听见扑通一声——顾安喜从马上摔了下来。
顿时,叫喊声和惊呼声又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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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静在外面跑了一天,此时刚回到营帐里坐下。
他觉得有些心乱,于是便拿起兵书翻看。
这是本封皮靛青色的书,是皇叔留给他的,他在以后也学过许多兵书,可始终觉得这本更好,也更适合自己。这本书已经被他翻得有些卷皮了,封皮的颜色也淡了不少。
他还没翻几页,便听见账外有人喊了声:“将军。”
他听出这是亲卫队里的朝群,他定了定神,问道:“何事?”
朝群:“前日出发去昌平城的那只队伍,不知道你还记得么?刚有个士兵灰头土脸的回来了,说是那只队伍的,出了事。”
慧静噌地一下站了起来,顿时觉得目眩眼花。
“你去把他喊进来。”
朝群喏了声,把那人喊了进来。
那人一进来就径直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朝群说他灰头土脸真是说轻了,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连是不是大凉的制式装备都看不出来。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但仅仅是额头,已经有好几道血痕和血斑。
慧静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下:“说罢,到底发生何事。”
那人一边抖一边说道:“小的、小的是赖偏将的属下,奉命运送物资至昌平城,不料在途中遇见了哈什。哈什带着五百人,我们不敌哈什,便四散逃去了。”
慧静沉声道:“那赖偏将和顾小将军呢?”
那人回道:“他们带人突围向昌平城方向去了。”
慧静自然能听出他话语里的隐瞒,无非是逃跑装作不敌,减少处罚罢了。
可是他眼下心乱得很,也懒得理这回事。
“然后呢?”
那人支支吾吾道:“他们突围后,接下来的事情我便不知道了。”
“你没跟在一起?”
“小的一开始便与他们隔开来了,之后哈什便去追他们了,小的想着回来报信,便没有跟上去。”
慧静皱眉。
那人见慧静不说话了,急急忙忙道:“大人,你可能不知道,哈什就是狼图国王子,是此次的主帅,也是前些日子连克三城的人。”
慧静顿时不高兴了,涨敌人威风,灭自家士气,只为了逃脱罪名,这是何等道理。
那人瞧见慧静面色不悦,连忙伏在地上,喊道:“请大人明鉴,小人所言非虚。”
慧静心乱如麻:“滚下去吧。”
那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下去了。
慧静紧皱眉头,忽然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他恨恨的拍了拍桌面,骂道:“好一个哈什!”
他原本来前线定的计策便是集结精锐,与狼图先战上一场,要止住颓势,打出气势。可没想到哈什竟然出现在后方,这虽然是场突然袭击,可是也代表着狼图换了策略,将由原本的猛攻,变作打持久战了。
这样的转换让他本来的打算落空,对于战况来说也是利大于弊。
而最让他担忧的是,哈什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袭击了小安子,小安子如今也不知状况。
唉,早知就让小安子待在玉泉城,好歹是在眼皮子底下。
他这般想到,当下脚步腾挪,想要先下令派兵弄清顾安喜的状况。
一人进来了,却是陈西康。
他不无焦急的对慧静说道:“将军,狼图军已经在集结了,声势颇大。”
他们与狼图大部队相距颇远,就算是集结也不会闹出大阵仗,如今声势颇大,说明是有意让他们知道。
慧静恨得牙痒痒,狼图这一举动又令他的打算落空。
不过说不上坏消息,因为狼图集结,他们就要真真正正的打上一场了,事情又回到了最初的打算。
慧静当机立断,命令道:“传我命令,全军戒备!”
“是。”陈西康一脸兴奋的下去准备了。
他觉得大凉翻身的时候到了。
慧静一个人待在营帐里,呢喃道:“小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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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安喜迷迷蒙蒙的醒了,在醒之前,她做了个梦。
她梦到了她的小时候,娘亲给她做香蕈饺子,一边看她吃,一边摸了摸她的头,问她将来想做什么?
小安喜歪着头嚼着饺子想了想,说了很多答案。
娘亲就叫她只能选一个。
小安喜皱着脸,苦恼道:娘亲,我能选两个么?
娘亲好奇地问道:哪两个。
小安喜奶声奶气的扳着手指头说道:我要去闯荡江湖,去当大侠,然后去前线,当个将军!
娘亲噗嗤一声笑了,说:你当了大侠怎么当将军?
小安喜瞪大了眼睛:当了大侠为何不能当将军?
娘亲也歪着头想了想,说: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以前从来没有过。
小安喜闻言顿时很放心的拍了拍胸脯,说:我来当第一个!
娘亲又噗嗤一声笑了,连声说好,又往她碗里多夹了几个饺子,嘱咐她多吃点。
小安喜根本不用娘亲多说,舀起饺子就吭哧吭哧的吃。
浅浅的做了这个梦后,顾安喜才迷迷蒙蒙的醒来。
她最先看到的是昏黄迷雾般的光,像是晚上升起的篝火。
她的眼睛张得开些了,才发现这是灯光。那灯,就在她头顶不远处蒙蒙的发着光。
然后,她发觉身上盖着一张被子,或者说是毯子。
原来她躺在了床上。
她侧头往旁边看去,发现有一只“瘦猴子”倒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似乎是睡着了。
她定睛一看,原来那不是只“瘦猴子”,而是二林。
她一扭头,便发出了声音,二林也醒了。
她很委屈的看着二林,冲她喊着什么。
只不过她的声音又沙又哑,二林一时没有听清。
二林见她醒了,非常高兴,连忙凑了过来。
“小将军,你说什么?”
顾安喜又说了一遍,声音稍大了些,只不过二林还是听不见。
“小将军,你说什么?你说大点声。”说着就把耳朵贴的近近的。
顾安喜嘶哑着声音说道:
“饺子……我要吃饺子,香蕈馅儿的。”
二林顿时无奈了。
“哎呦我的老祖宗,上哪儿给你找饺子去啊?”
顾安喜更委屈了:
“我就要吃……我要吃饺子……”
二林没办法了,连忙出去汇报,说小将军醒了,还嚷着要吃饺子。
赖偏将知道顾安喜醒了,非常高兴,进来和顾安喜说了几句话,结果顾安喜不依不饶,耍脾气就是要吃饺子,香蕈馅的。其他的话都不说,都不答。
赖偏将顿时发愁了。
可没办法呀,要不是顾安喜大发神威,顶住了大部分突围的压力,他们都不能安安全全的在这里。
顾安喜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呐!
于是赖偏将苦哈哈的去弄香蕈饺子了,可这儿连年征战,哪儿有香蕈啊。
最后没有办法,只得从库房里寻了些干菇,给顾安喜做了一大碗干菇疙瘩汤。
顾安喜唏哩呼噜的把汤都喝完了,这才舒舒服服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