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孤走后许久,见张温文满面震惊,一言不发,贾三便敲了敲他脑袋:“嘿,说句话啊,老头。”
“老三,他今年不过四十九,算不得老头。”郭四在一旁提醒道。
“这两鬓斑白,皱纹满额,就算老啦!”
“……再者说来,你都已经年过七旬,你叫别人作老头子做什么?”
“我还算眉清目秀,哪里有衰老之态?反观这老头一副老态龙钟模样,他看起来比我老得多……”
“够了!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知是不是贾三与郭四一番毫无头绪的对话使得张温文回过神来,但贾三与郭四只听见一声怒吼,吼声落地,二人紧绷着的脸便松弛下来,嘴角边都挂起一丝嘲弄。在小门透入的微光下,张温文觉得这种微笑格外刺眼。
“姓张的,你终于肯理我们了?”贾三单手捏着张温文面颊,恶狠狠地说道。
张温文用力甩了甩脑袋,将贾三的手甩开,可身子里却没有感觉到一分劲力。在试图抬起右手后,张温文才醒悟过来原来司空孤只给自己解开了部分穴道,心中那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反抗念头瞬间殆尽:“要杀要剐随你们,老子只求一个痛快!”
“你就不想明白来龙去脉?”郭四沙哑的声音传入张温文耳内,张温文却没有丝毫反应。
“什么?”
“在说书人口中,大恶人不都需要告诉大善人来龙去脉,然后大善人这边的救兵就会在这个时候来到么?”
“你们……”
张温文闻言,便知道这个人又是在嘲弄自己。
“他们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是为了取得嘲弄猎物的愉悦?还是别有企图?江湖上从来没有听说过这般人物,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尽管处于对贾三郭四身份猜疑之中,但张温文此时还真有几分想听贾三说下去的冲动。不过他好歹也是“青冥三侠”之一,江湖已经给予了他自尊,这种自尊不允许他接受这种作弄。
可此时张温文又不得不考虑到自己生死已被他人掌握,这些年来的江湖经验不允许张温文逞口舌之快,毕竟在大多江湖人看来,性命比自尊值钱得多。
于是,“青冥三侠”便一言不发,双眼直勾勾盯着贾三,在昏暗光线下,那微笑显得更加刺眼。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我们受少主吩咐,在你们这些司空家旧部临终前必须要告诉你们来龙去脉,这样你们才能走得安心,做了鬼也不会再回魂来向少主问东问西。哦,我们口中的少主,是这今日自他从官府出来后便一直跟着的那位,也是设计把你‘绑’来这里的那位。”
听贾三又啰里啰嗦起来,郭四轻皱短眉:“快些说,不要像杀那个姓孙的一样,叽叽歪歪说了好半天。”
“老四,你每一次都这么催促我,不觉得厌烦么?”
“老三,你每一次都说一样的话,不觉得厌烦么?”
贾三最终还是被郭四气势逼退,只得点点头,再对张温文道:“罢了,姓张的,当年故人只剩你一个了,就不再欣赏那种令人回味无穷的表情了。”
“阿元身旁怎么会有这些怪人?”心里这么想着,张温文面上毫无波澜,“什么表情?我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只不过,阿元为何要杀我呢?我这个人对于他复仇之路应该全无阻碍才是。”
贾三似乎听见了张温文的心声,直截了当说道:
“你们这些家伙这个时候一般会有三个疑问:一、为什么当初那个看起来呆呆笨笨的孩子今日会有如此心机;二、我家少主行事为何有些奇离古怪,似乎在遮遮掩掩;三、你们心中猜疑为何会被我家少主识破。我没说错吧?”
尽管已心如死灰,但张温文心中仍是一震,待贾三开始为他解释时,他才想起自己应该矢口否认。
“第一个问题少主说他会亲口告诉你,这是你作为最后一位故人的特别待遇,至于后两个疑问,是因为你们早就被我们盯上了,你们都在少主算计之中,让你们猜疑,让你们在没有露出马脚的情况下被我们抓住,这也是少主计划的一部分,因此让你们起疑才是少主的目的。也正是如此,少主才会在与你相见后不加以确认便带你去漕帮,才会一开始刻意装出不通世故的模样,然后又在你面前表现得世故老练,少主目的是让你怀疑他,然后再给你机会去寻找真相。”
“你以为今天早晨那封密信是谁放在你床前的?少主必须行事反常,必须明明不信任你,却还要让你知道他不信任你却仍要带你在身旁,这都只是计划一部分,是少主扬名计划的一部分而已。”
“你现在已经明白,你只是一颗棋子,而少主他则是棋手。少主说,你现在最大的疑问应该是,为什么少主要让我告诉你这些,实话实说,这只是少主一时兴起而已。当初制定这个计划时,少主觉得如果凡事严密周全,一板一眼,那么未免无趣,是以才设计好这一环节,来让我们师兄弟找点乐子,无论你信不信,都只有这个理由而已。”
看见张温文的表情,贾三终于咧嘴大笑起来,他从这个新玩具之中再一次体会到了乐趣。
“你还有什么问题么?少主嘱咐过我们,要知无不言。”
“还有言无不尽哦。”
贾三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向张温文补充道。
“你话已经够多了,让他想想吧,他大概还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理由。”
“他不会相信的,”看着张温文面上的表情,贾三肯定道:“他们到死都没有相信过咱们的话,也不相信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我觉得他会相信的,因为你没有告诉他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不说,反倒是信了么?”
“对,不说,他反倒会信的,你看他还在盯着你呢。”
“疯子……都是疯子……”
心中喃喃盘桓着基三方才那些刺耳言语,张温文那没有一丁点直觉的躯干却传来一丝丝冰凉。
若贾三所言为真,自己猜测为真,那么扬州此局的设计……
不对——
如果扬州这些事都是司空孤算计好的,那么有一个前提并不成立,但如果这个前提一定会成立……
“李舟……是怎么死的?”
张温文话音即低,但将他背在背上的贾三却听得清清楚楚:“我还道你猜到了,李舟若不死,少主哪里来得这个计划?”
果然是他们杀了李舟——
杀李舟,嫁祸扬刀门,漕帮危机局面形成。
联合漕帮与官府,灭掉扬刀门。
这就是司空孤的计划?
不,不对,还有疏漏——
“那个太监是怎么入局的?”
张温文感觉贾三似乎停下了片刻,但却又立刻再次启程。
“这个有关一个密约,我所知也不详尽,所以没办法告诉你。”
“那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们?”
如果要陷害漕帮以形成漕帮不得不求助于阿元的局势,那么阿元为何偏偏选中小郎君?只要随便杀个商贾,再制造一些舆论,以司空孤所掌握的棋子,要漕帮出现危机再简单不过了。
贾三并没有回答张温文,张温文身子瘫软在贾三背上,再加上四处幽暗,根本无法得见贾三此时究竟是什么表情。
这条西边的暗道不知通向何方,贾三似乎走了快有一刻钟,这通道内没有一丝亮光,贾三七拐八拐,似乎是一处迷宫一般。
“能记住这么长的通道?这里可没有一处标记,他怎么保证自己不会迷路的?”
张温文丝毫没有想过贾三只是原地绕圈欺骗自己的可能,当然,贾三也并没有这么做。这通路正是一个迷宫,目的乃是为防备奸徒宵小。但东边那条暗道却是直达司空孤所住的小屋,这暗室由吴青山所设计,至于他为何要这样设计,便是贾三也不知缘由。
又走了快有半刻钟,张温文才感觉贾三似乎走上了阶梯,不多时,贾三的声音便传到张温文耳畔:“闭上眼,门外有光,会灼伤你双目。”
“生死旁落他人之手,我还顾得上眼睛……”
门被拉开之时,张温文眼中满是白影,赶忙闭上眼后,又是胀痛传来,张温文现在手不能揉,只得闭紧眼皮,但泪水却仍是顺着眼角落下。
闭着眼,张温文感觉自己被轻轻放在一张凳子上,而贾三则在他耳畔道:“方才最后那个问题,少主现在便会告诉你答案。”
言罢,便是一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睁眼吧。”
司空孤清澈的声音传来,张温文也微微睁开眼,而面前这一幕却让他再一次呆住:
一张酒桌上,摆着四道制式精巧的小菜,自己面前还有一杯酒,只是不知被谁饮去了一半。仔细一看,便是那四道小菜似乎也都少了一些。
“这个位置方才有谁坐过么?”
张温文再抬眼,却发现自己现在正在一个露台上,头顶有十几盏灯笼高悬在细绳上,这里比起屋内却也暗不了多少。
“张伯伯,他们说清楚了么?”
司空孤面上依然挂着邪异微笑,张温文看在眼里便感觉心中一颤。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现在你不是已经扬名江湖了么?杀了那么多人,就只是为了名声而已?”
“不求名,又为何要厮混江湖呢?不求利,又为何要满手血腥呢?”
这句话是吴青山教授给司空孤的,张温文这个问题,司空孤觉得用这句话来回答再好不过了。
“江宁司空家名声,终将毁于你手……”
“一个依靠贩卖人口起家的家族,它名声哪里会毁于我手?”
今日张温文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听闻这惊人之语,他麻木之心却被司空孤接下来这一句话再次激荡:
“看来贾三还是忍住了没有告诉你,重新介绍一下好了,张伯伯,你还记得司空府后院小门外那个被你施舍过三文钱的小乞丐么?就是那个抱着一个小小乞丐的小乞丐呐。”
司空孤笑容灿烂,仿佛在说着与自己不相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