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石敬瑭端起粥碗，躬着身体退出了书房。李存勖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脚步，嘴边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忖道：“敬塘回来没多久，就处处为我着想，如此忠诚的部下，以后定得好好重用他……”

——他想的也许没错，然而，他似乎忽视了这个忠诚手下的另一面：一个嘴上不时挂着“叶大哥”三个字，出的主意却恨不得把那个大哥打入十八层地狱的人，他到底具备了一副怎样卑鄙险恶的心肠！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对他千辛万苦打下的花花江山，又会埋下什么样的隐患？

石敬瑭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房外面，见左右再无护卫士兵，嘴角也露出一丝隐蔽的笑容，“叶大哥啊叶大哥，以你的心气自不可能屈居人下，那这次等待你的将是……嘿嘿，你一向占人机先，处处胜人一筹，若让你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别人还有什么做人的乐趣？”

“嗯，我这一手可谓一箭双雕，既除去讨厌的人，又取得晋王的信任，事成后平步青云自不待说……嘿嘿，只可惜亲爹在一旁守着，要不然我干脆认晋王当爹就更好了！”

他边走边思忖，没多久就出了晋王府。抬头看了看天边被一片乌云遮住的残月，又前后左右看了看，随即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走没多远，前面屋檐下忽然“嗖”地闪出一条诡秘的人影，低声呼唤道：“石大哥，石大哥……小弟在这里。”

石敬瑭忙三步作两步走过去，低声道：“白兄弟，原来你躲到这里来了，我还以为你回去了呢。”

那白兄弟探出半个身子，在天上忽明忽暗的月色映照下，却见他面容英俊，目光闪烁，不正是白羽找来了？石敬瑭话音刚落，他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石大哥，晋王怎么说？”

石敬瑭拉他走到暗处，道：“晋王当然同意了！”

白羽大喜，道：“我就知道他会同意！以石大哥之口才，加上那姓叶的可怕之处，谁还敢把他留在这世上？”

石敬瑭点点头，又从怀里掏出那只小瓶子，道：“现在，我只问你，你这个迷药到底管不管用？要是它没什么作用，那到时弄巧成拙，你我可就麻烦大了！”

“石大哥放心！”白羽拍了拍胸脯，“这药无色无味，只要那姓叶的……嘿嘿，就算他武功再高，到时也要乖乖的引颈就戮！”

石敬瑭放下心来，道：“既然这样，那我们还是各自早点回去吧。明天……一切等明天再说！”

白羽点点头，道：“那好……石大哥，小弟静候好音！”不再耽搁，身影一闪，片刻间就隐身在重重屋宇中。

夜风阵阵吹来，路边树木沙沙作响。

白羽脚下疾步前行，脸上却露出得意之色，忖道：“自上次鹰王赶来追杀那姓叶的，我就怀疑他是否正是那个诛杀朱温的‘叶军士’，上午特意找到石大哥套了他几句话，他还真确认了我的疑点……只是去之前怎么都没想到，石大哥也那么忌恨那姓叶的，嘿嘿，这次由他出面找晋王出手，准能除掉我的心头大恨！”

“对了，事成后我先偷偷杀了石大哥，再假装义愤和寒香一起去找晋王为那姓叶的报仇，这样一来既消灭掉我同谋害人的人证，又大大讨好了寒香，那她以后还能不投入我怀抱吗？”

这时，天空云层更厚了，几乎遮掩了全部月色。范阳城一片黑灯瞎火，路上静悄悄的几无人迹，想来人们经过一天辛苦的奔波劳碌，都已经安歇下来了。

※※※※※

梅寒香拉叶思秋到碧水湖玩了大半天，几次要说出心里那最关键的一句话，但最终还是没出口，不由甚是烦恼。

她心里想道：“其实我们已经靠得很近了，近得都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声，可是我为什么总说不出‘我喜欢你’这句话呢？缺了这几个字，两人情爱总好像隔了一层纱，两颗心怎么也无法真正契合到一块……”

“叶大哥也真是的，我说不出来，他也一直不说，难道我们一定要等到洞房花烛那天才……可是他要是始终不说喜欢我，那他怎么开口向我求婚呢？”

一个晚上柔肠百转，忽喜忽忧，也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迷迷糊糊中却做了个噩梦，梦见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叶思秋李存勖两人大打出手，接着无数名晋军手举明晃晃的刀剑，一刀一刀、一剑一剑围住叶思秋砍杀，就在血光迸现之际，她也“啊”地惊叫一声惊醒过来。

天已经大亮了。床边空荡荡的，小玉已早一步起床去安排早饭。梅寒香见窗口透进明亮的光线，看来今天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顿时忘了噩梦，开朗愉悦地去做了一番梳洗。待到走出房间来到客栈用餐的前堂大厅，叶思秋及其他人都已经在桌上等了。

就在这时，客栈门口忽然走进一个人来，向她们这边望了一眼，叫道：“叶大哥！叶大哥！”

梅寒香甚是讶异，原来一早找过来的是石敬瑭。叶思秋站起身，应道：“石敬瑭，是你来了，有什么事要找吗？”

石敬瑭走近前来，躬身道：“叶大哥早上好！我是奉晋王之命过来找你。”

“奉晋王之命？”叶思秋疑惑道，“晋王找我什么事？”

石敬瑭道：“晋王要叶大哥中午到王府吃饭，说有要事相商。至于具体什么事，大王没说，我们下面人不敢多问。”

叶思秋稍稍犹豫一下就同意了：“那好，你回去和晋王说一声，说我中午午时准时到访。”

“谢谢叶大哥！”石敬瑭十分有礼，又鞠了一躬才转身离开。

梅寒香在餐桌上坐下，抓起筷子边吃边说道：“叶大哥，本来我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今天我们是不是该离开这里，可你既然答应中午去王府吃饭，我们只好明天再定行程了。”

叶思秋道：“明天就明天吧，反正我们没什么要事，迟一天走也一样。”

林白雪插话道：“照我说，我们不应该和这些带兵打仗的大王走得太近，他们那些人野心勃勃，一心想着平定天下，再称孤道寡唯我独尊，和我们这些行走江湖的根本不是一码事。”

叶思秋道：“话是没错，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既然晋王口碑不错，那我们如果能为他出出主意，助他一臂之力，对天下黎民百姓也是有益的事。”

梅寒香道：“只不知道他找你相商何事，如果很麻烦呢？”

叶思秋道：“这个我自有分寸，如果实在很麻烦，或者是有违我本性的事，我自会婉言拒绝他。”

因为中午有约要赴，叶思秋也不好再出去走动。饭后和其他人海阔天空地聊了一阵江湖趣闻，再回到房间翻阅完这段时间一直在读的一本史书，时辰也很快接近午时了。

他稍稍整装一下，随即告别几位姑娘向王府走去。

李存勖亲自来到大门口迎接，看见叶思秋如时到访，十分高兴，走上来亲热地拉住他右手，道：“叶兄弟，几天不见，本王可想念得很啊！”

叶思秋谦谢道：“晋王你太客气了！”

“来来来，”李存勖带头走进大门，“叶兄弟，午宴本王早已叫人准备好，我们快进去吃饭吧！”

午宴地点设在王府中一间幽秘的房间里，左右及后面是其它房间，前门外面则是树荫森森的院子。叶思秋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暗感讶异，不知李存勖找自己商量什么事，非得跑到这隐蔽的屋子来说。

周德威、史建瑭、李嗣昭、阎宝等十几名武将已坐在桌子上等候，看见他们进来，纷纷站起身迎接；晋军主要将领就那个面目凶猛的李嗣源没出席，想来有什么其它要事，李存勖已将他派到外面去办理。叶思秋也不客气，招呼过后就在一个空位上坐下来。

酒菜早已摆在桌上，李存勖甚是热情，一开席就频频劝酒。

酒过三巡后，叶思秋停下手中筷子，问道：“晋王，早上你派人来相邀，说有要事找小弟商量，却不知所为何事？”

李存勖站起身，向叶思秋抱了抱拳，道：“叶兄弟，这次范阳城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来，全都是你出谋划策的功劳，本王特意邀你前来，一来是向你表达感谢之意，二来是……”

叶思秋见他欲言又止，道：“晋王但说无妨。”

李存勖接道：“二来是本王十分佩服叶兄弟高超的智谋，几乎可说是诸葛武侯再世，这两天慎重考虑一番后，诚心诚意地想拜叶兄弟为我晋军大将军——如果晋军由叶兄弟这等智勇兼备的人才统率，那扫平叛逆、一统天下就是易如反掌之事了！”

原来李存勖找他来是为了这档事！而且，席上其他将领并没表现出惊讶的样子，显然他事先已经向他们通报了这一层意思。

叶思秋意外之下，忙推辞道：“晋王太抬举小弟了！这次小弟能为大王出一点力，全是出于巧合碰见吴夫人，并借给吴小姐治病时机泄露其行踪给大王，真正说到出谋划策以及统率大军作战，小弟实在是自愧无此能力！”

“叶兄弟你太谦逊了！”李存勖抬起手作安抚手势，“不敢说本王有多么独具慧眼、识人之明，然叶兄弟这样的人中龙凤，就算是个睁眼瞎亦能辨识得出，本王如果放任兄弟这种人才不加以重用，那绝对是一桩天大的憾事！”

周德威史建瑭众将领也纷纷出声，说叶思秋才智武功无与伦比，非常希望他接掌兵权云云。

就算李存勖把他晋王之位相授，叶思秋也绝不可能接受，因为这和他渴望自由翱翔的心性，实在是南辕北辙。或者，进一步讲，就算他真能帮对方扫平天下，但正所谓伴君如伴虎，以后谁又知道会否发生可怕的事呢？

沉吟片刻，叶思秋起身向李存勖鞠了一躬，又委婉又真诚地说道：“晋王，还有在座诸位将领，小弟游走江湖，刀剑不离身，但并非心肠刚硬之人，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两军厮杀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的场面小弟其实十分害怕看见，所以，大王及诸位将领厚爱只能心领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自然无法再勉强他。李存勖心里说：“既然你坚决不接受，那就不要怪本王无情无义了！”

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一手端着自己酒杯，一手抓起手边一只酒壶，走到叶思秋前面为他斟满酒，道：“如此说来倒是本王鲁莽了。来来来，本王和你单独干一杯，此后虽不能并肩作战，但我们有缘相识一场，兄弟情谊永不褪色，这样总说得过去吧！”

“不敢当。”叶思秋微微一笑，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李存勖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之色，一仰脖子把自己酒杯里的酒作一口喝下，剧烈地咳了几声。原来，他看似随意提起的那酒壶，里面装的正是已溶入石敬瑭给的迷药的酒水。

叶思秋看李存勖咳红了脸，正要说句关心话，门外院子忽然传来一阵急骤的脚步声，接着有人急声叫道：“大王，大王，还有诸位将军，有紧急军情来报！”

李存勖脸色一变，把酒杯顿在桌上，道：“叶兄弟你在这里等一下，其他各将领随本王出去看一下！”边说边当先闪到门口推开大门。周德威史建瑭等将领应了声“是”，也纷纷离座随李存勖拥到门外去。

等到走在最后的李嗣昭也跨出大门，院子外面又传来一阵听起来足有好几十人的脚步声。叶思秋甚是惊异，站起身翘首观望。就在这时，一队身披闪亮铠甲、手执明晃晃刀剑的士兵已然堵到大门口来，其中一人狠狠盯着他，厉声喝道：“好你个不识抬举的反贼，拿命来！”

莫不成李存勖招揽不成，即刻翻脸不认人了？叶思秋深深吸了一口气，提声叫道：“晋王，你这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