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简陋的客房收拾好行囊,仔细把木匣负在背上,卓藏锋大步走出客栈。
鲜儿一直站在门口,看他出来,也不说话,转身就要离开。
“鲜儿……你等等。”
卓藏锋望着姑娘的背影招手,想着她应该就是叫这个名字吧。
鲜儿转过身,望着他清澈的目光,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什么。
“鲜儿,带我去见你家老爷。”
那日在将军府,想好的措辞没来得及说出,许多问题就没有很好的解决,从而引发了极为严重的误会。
本来只是想用婚书换回自家的东西,却不防在夫人冷漠与威严的态度中生生压制,憋在他的心里。
此刻,对将军府已经失望。没有遇到想象中仁慈的长者,自己的表现也不像一个遵循礼仪孝道的后辈。
总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见到那位高高在上的骠骑大将军,然后退婚走人。
卓藏锋想着男人总比女人说话直接,不用那么躲躲藏藏,拐弯抹角。
至于自家的东西,已经无足重要,与其纠缠在这些麻烦中,还不如早点了解此事,然后想法进入太学院,用功修行。
鲜儿明亮的眼睛望了他许久。在她的心里,也认为只有那位人中之龙的步公子能配得上自家小姐。但是面前的这个少年呢,为何却更让她感到真实?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疼惜。
她知道,那绝不是怜悯。
她轻轻笑了,然而眼眸中却无喜悦之色。
樱唇轻启,鲜儿说道:“原来你真不知道所谓自家的东西就是婚约,那么这个秘密还用不用替你守着。”
她指的自然是卓藏锋不知道自家的东西这件事。
“既然只有我们两人知道,那就先这样吧。现在我只想赶快见到你家老爷。”卓藏锋确实很急。
鲜儿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我家夫人说出的话就像落到水中的金子,说十日就十日,此外并没有任何办法。”然后,她望着少年清亮的眸子,认真说道:“我家小姐惊才绝艳,不知道有多少王孙公子对她倾倒爱慕不已,甚至害起相思病来。”
卓藏锋没有料到鲜儿竟然说出这一番话,心想你家小姐的惊才绝艳跟我无关。
“我家小姐只钟情步公子,或许这对你不公平,你们婚约虽早,但相识太迟,而且我知道小姐的师门也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卓藏锋没有说话,他感到有点无聊,目光越过鲜儿如云的黑发,望向很远的街道那头。
“海星天是所有修行者心目中的圣地,我们大将军府,甚至皇帝陛下都执礼甚恭……所以小姐师门的话,绝对比天帅府管用。”
在这件事情上,鲜儿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并没有其他的目的,更不针对任何人。
“这个秘密就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你现在就离开京都,不用退什么婚。”
说到这里,鲜儿看到面前的少年突然转身,迈开大步,没有说任何话直接走了。
她觉得自己有许多想说的话,也说了很多本不该说的话,但是此时却又好像一句也没有说。“你等等!”
街上的的白纱灯在风中左右摇摆,卓藏锋根本没有回头,很快消失在鲜儿的视线内。
她叹口气,轻轻说道:“你叫我等,我等了;我叫你等,你为何不等?”
难道我惹他了,伤了他的自尊吗?
夜风很静,有清幽凉意。正是长安大好的秋夜。
京都繁华,明灯彻夜不熄,远处有行酒令的欢笑声飘来,卓藏锋越发感觉到寂寥。
长湖河清澈的河水在脚下奔涌而去,绕长安城一周,仿佛一条玉带。
这条护城河曾经被鲜血染过,被士兵的刀枪剑戟照亮,而今随着盛唐国的兴盛恢复了平静。
这平静渐渐被脂粉温柔代替,成了长安世子寻欢作乐的场所。
河水清幽,笑语欢腾,笙管悠扬。
河面上一艘花坊顺流而下,船上几名娇艳如花的女子放肆大笑。
卓藏锋目力过人,一眼看到这些女子黑发飞扬,头上不带珠翠,如烟的发丝中都插着几只翠绿的羽毛。
他并不知道,这已经成为京都的一道风情。
而带动这种风情的人,却是姚采薇。
长安的秋季,姚采薇从海星天回来给祖母贺寿,同时也为了叙叙疏远的亲情。
途中遇到一名盗卖翠鸟的商贩,她花钱买下鸟儿,全部放生。鸟儿飞走了,空空的竹笼中留下许多翠绿的羽毛,扔掉太可惜了,她用清水洗干净,将细小的羽毛粘连在一处,偶尔插在发髻中揽铜镜自照,极为明艳动人。
第二日,她就插着翠羽去皇宫面见圣公主。在深远的后宫,无数宫女见到这美若天仙装扮,再望着这个皎皎如月中嫦娥般的女子,无不为她的美丽惊艳。
于是凡后宫有能耐的女子头上都插上了翠羽,一时竟为风尚。
很快又从深宫传到民间,人们称呼这种雅致而美丽的装扮为“翠羽采薇”。
夜色还未深,这条连通御河的清流微波荡漾。
长安城已经宵禁,唯有这里是经过皇帝陛下的特旨,在满城宵禁后可推迟一个时辰。
画舫中有歌姬一曲唱罢,掌声从水面飘来,还带来一股胭脂的香味。
卓藏锋静静望着河水,一动也不动,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花姐姐,你见过姚采薇?“一个年龄幼小的歌姬轻声问道。
“见过一次。”她说道这里,停顿一下,话音中却有无限羡慕的意味,她随口吟道:“他年归来寻翠羽,满头珠玉尽可抛。”
“还真是这样,我无法想象姚采薇的美貌。”
“你还小,懂了这些,就有了忧愁,如果这世上有谪仙人,那么她就是谪仙女。”
“不,她不是谪仙女。她有过人的天资,也有显赫的家世,还有耀眼的才华,更重要的是她还有无双的美貌,仙女都不及她。”
数声轻微的叹息落在河中,河水竟然泛起微微的涟漪。
卓藏锋端坐桥头,望着长湖河中越来越多的画舫,听着这些歌姬的议论,嗅着从远处飘来的淡淡幽香,在清凉的风中,毫无来由的——想着一个素未谋面,但却惊才绝艳的女子。
想了很久,他终于站起身,摸摸背后的木匣,对着河中灯火辉煌的画舫桥轻轻说道:“她的惊才绝艳与我无关。”
远处有巡夜的士兵走过,脚步响彻在夜色中的长安。
想着宏伟的太学院,卓藏锋决定暂时放下这好没来由的婚事。
他有些烦躁,本来是要进入太学院,没想到脚尖还没踏进去,就被这件事给耽搁了许久。
师父说太学院的修行功法最适合自己,还有天剑宗,但是他老人家身为天剑宗道祖,为何不让自己去?
他留下的信隐晦不明,既不承认自己是他的徒弟,也未拒绝,落尾反而说可以打着他的名头,这有些自相矛盾。
他想了许久,忽然想到来长安的路上听到的那些关于天剑宗的逸闻轶事。
脑海中灵光一闪。
天剑宗现任宗主是师父弟子,听说年纪一大把,而且当今皇帝陛下曾经在天剑宗避难修行,是现任宗主的弟子,如果自己去天剑宗,那么以什么身份呢?
无论什么身份都是极为尴尬。如果说我是孟太虚的关门弟子,那样岂不是就成了天剑宗宗主的小师弟,也同时成了皇帝陛下的小师叔。
“哈,有趣!”
想到这里,他开心的笑了。
如此说来师父是因为这层原因才不承认我是他的徒弟,他是顾及皇帝陛下,顾及天剑宗一派众人的脸面。
这是他来到长安后第一次舒心的大笑。
“师父终于承认我了。”
然后,他又认真想了很久。
师父是有苦衷,他不像是老怪物那样洒脱不羁,所以他让我去太学院,等我成为剑道强者,我一定会找到他老人家,重新行拜师之礼。
他激动不能自已猛然站起身,握紧拳头,迈开大步,将靴子狠狠踩在地上,在长安这个陌生的地方将夜色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