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房间。苏海山接到一个神秘的电话,整整一个小时通话才结束。他挂断电话,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事重重。他隐隐意识到,刚刚平静了几年的古玩界,恐怕又要掀起一场风浪。
第二天凌晨,天刚蒙蒙亮,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划破古玩街安静的气氛。叶青一骨碌身从床上起来,趴在二楼的窗台旁边看街上的动静。警车就停在楼下斜对面,闪烁的警灯预示着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早晨。“物华居古玩店!”叶青倒吸一口冷气,心说事情来得好快啊。几名警员将一个六十来岁的老者押上警车,这人正是物华居的老板马掌柜的。叶青心里最清楚,马掌柜的被抓,九成九跟昨天那面唐镜有关。想及此叶青渗出一身冷汗,幸好没有贪便宜,不然冰凉的手铐就得戴在自己手上。转念一想,这件事还得感谢“它”,没有它的提醒,自己能躲过一劫吗?如此一想,叶青倒对它有了几分好感。
早饭过后,马掌柜被捕的消息传遍整条古玩街,不少店老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摇头叹息,一股古怪的气氛笼罩在古玩街上空。
苏海山告诉叶青今天店里不营业,他要带他去市区走走。叶青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日子不开张,难道是因为今天不吉利?他不便多问什么,跟着师父朝市中心走去。
洛阳城,一老一少在市区最繁华的地段遛弯。
“看见没有,那间店铺有阴气。”苏海山指着一家店铺神情专注地说道,眼神里隐隐透出一丝凝重,好像触动了埋藏在身体深处的某根神经。他这话是对徒弟叶青说的。
叶青眨着眼睛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门道,心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来的什么阴气啊,该不会是师父老眼昏花了吧?
苏海山好像看出了徒弟的心思,指着他的额头训斥道:“跟了我这么多年,一点长进也没有,以后不许说是我苏家的徒弟,丢人!唉,也怪我,只教你看古董了,看风水这一课倒是落下了……”
师徒俩一边说话一边朝着那家店铺走去。这是一家古玩店,金漆牌匾上方方正正三个大字:遗故斋。这招牌叶青怎么看都觉得别扭,好像这不是古玩店,而是寿衣店。“遗故斋”坐落在闹市区,周围都是很时髦的时装店、酒吧和超市,孤孤零零冒出来一家装饰古朴的古玩店,显得特别突兀,外人看着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叶青心里倒来了兴致,倒要看看店老板是何许人也,是不是梳着挺长的大辫子、满脸络腮胡子、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在他印象里,另类的男性艺术家都这造型。
师徒两个一前一后走进店里,两个店伙计赶紧上来招呼,“两位需要些什么,尽管看,本店所有的东西都保真保老,假一赔十。”两个店伙计都是五十来岁的样子,一身蓝色的唐装,衣着得体飘然有神。叶青却不这么看,总感觉的这身打扮像寿衣。
叶青和师父苏海山都没有答话,对店伙计不理不睬,一门心思观察店里的摆设。这家店铺足有一百五十个平方,东面柜台上摆的是玉器,有玉蝉、有九窍塞、有金缕玉衣的碎片、还有玉握等等,南面陈列的是陶瓷,以人物和动物为主,外表花花绿绿五颜六色,叶青知道这东西叫唐三彩,西面货架上的摆设以陶人俑为主,陶人大小不一、形态各异,表面的彩釉大多已剥落,显示出古朴沧桑的美感。
苏海山环顾一下店里的摆设,脸上的肌肉稍微抖了抖,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怪不得这店里有阴气,原来经营的都是陪葬品啊。把掌柜的请出来,我要跟他当面谈。”他对店伙计说道。
店伙计先是一愣,然后满脸赔笑,“这位先生是位行家,您稍等,老板马上就到。”说着冲另一个伙计摆摆手,示意他去把掌柜的请出来。这位伙计闪身转到一个红木屏风后面。
叶青也看出了些门道,的确如师父所言,店里的东西绝大多数都属于陪葬品。唐三彩就不用说了,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从古墓里出来的,唐代生产唐三彩就是专门陪葬用的,活人在当时肯定不在家里放,就好比现在,谁家会把一个花圈放在家里当摆设。民国以前,唐三彩从来没有被人们当成古玩,认为这东西太晦气,白给都没人要。唐三彩真正被人们认可,也就是近几十年的事情,以前白送的东西现在随便一件价格都是天文数字。还有九窍塞、玉蝉、玉握,都是陪葬品:九窍塞专门塞进尸体的九窍,用玉器堵住九窍据说可以保持尸身不腐,灵魂升入天堂;玉蝉则含在死者嘴里,寓意死者脱胎换骨、精神永生;玉握则是握在死者双手上,寓意死者不能空手而去,要握住权利和财富。至于陶俑,则是秦汉时期比较常见的陪葬品,最出名的莫过于秦始皇兵马俑。
店里的摆设令叶青目瞪口呆,他跟随师父闯荡大江南北数载,全国比较出名的古玩市场几乎转遍,还从没见过如此古怪的店铺。尽管现在是夏天,店里仍然有一股不易觉察的阴森,令人浑身不自在。叶青开始暗暗佩服师父,大老远就能看出这家店铺有阴气,师父的眼力果然名不虚传啊。
古玩界里流传一句行话:每一件古董背后都有一件或几件故事。这么多的陪葬品,得挖掘多少古墓。每一件陪葬品都曾经伴随过一具尸体,这么多陪葬品堆放在一起,这里岂不成了另类的万人坑!叶青想到这浑身一阵发凉,禁不住打了几个冷颤。怪不得师父说有阴气,这哪里是古玩店,分明就是带艺术性的坟墓。看看师父若无其事的样子,叶青的心总算平静了几分。看到货架上的玉蝉,他不由自主想到自己身上这枚,心说这里的玉蝉该不会也能说话吧。说来也怪,自早上到现在,身上的玉蝉没发出一丝响动,这倒令叶青有几分不适应。如果不是环境不允许,他甚至想主动跟它说几句。
这时候屏风后面人影一闪,一团火一样的红色飘进大堂。叶青的眼睛自从盯上这团红色就再也没有离开,心说这就是掌柜的?不可能吧!苏海山也为之一愣,不过他的心理素质比叶青要好,片刻迟疑之后马上恢复平静。见叶青魂不守舍的样子,苏海山狠狠咳嗽了几声。叶青赶紧把眼神收回来,他能猜出来师父的咳嗽代表啥意思,又在骂他没出息。
“本店所有的东西都保真保老,不知道两位看上了哪件?”一阵轻灵的声音飘进叶青的耳朵,如果不是有师父在场,他恐怕又要陶醉过去。说话的是一位二十三四岁的女孩,红色连衣裙、红凉鞋、红嘴唇,就连秀发都染成了红色,在叶青眼里这就是一团火,燃烧着他全身的荷尔蒙。
“这个,还是先请这位姑娘给介绍一两件,最好是店里的镇店之宝。”苏海山开口答道。尖利的目光迎上女孩清澈的双眸,似乎要在两汪清澈的湖水中寻找什么。女孩迎着苏海山的目光,不卑不亢,没有丝毫怯场。年纪轻轻,却不难看出是生意场上的老手。
女孩伸手从柜台底部拿出一个古色古香的小盒子,芊芊玉手灵巧地打开盒盖,里面衬着一块黄色绸缎,上面端端正正放着一块玉佩。“您看这块玉佩,战国的,到现在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最可贵的是它上面布满血沁。您老想必也知道,血沁可是古玉十三种沁色中最难得的,也是最有市场价值的。”红衣女孩对苏海山侃侃而谈,言谈举止之中透露出一种大掌柜的气度。她自始至终没看叶青一眼,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叶青只是苏海山的跟班。红衣女子的态度令叶青大为失望,不过仍忍不住好奇心去观察这块古玉。
苏海山习惯性地戴上一只手套,然后把玉佩拿在手里,只略微看了几眼,一把丢给叶青。叶青双手接住,他知道师父的意思,这是在锻炼他的眼力,近几年来师父一直带着他在实战中磨练提高。这是一件人形玉佩,头、四肢、躯干分明,叶青略微看了几分钟已经心里有数,他扭头看了师父一眼,那意思我可要下结论了啊。
苏海山没有表态,意思是说你该咋办咋办。红衣女孩没料到年纪轻轻的叶青要发表意见,顿时也来了兴致,清澈的双眸终于盯住叶青,倒要看看这个不起眼的年轻人能有什么见解。玩儿古董讲究的是经验,一般都是大人在玩儿,她不相信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能有什么高深见解。女孩白皙的脸上依旧绽放着浅浅的笑意,不过眼神里却多出了一丝傲慢,她开始盘算,自己亲自接待这两个顾客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叶青只顾着观察玉佩,没有看到女孩的表情变化,他清清嗓子说道:“这件人形玉佩纹样雕刻细密、发型采用细阴线、衣纹多呈斜方格、纹饰纹样呈s型,这些都符合战国人形玉佩的特征。不过呢,玉器上面的沁色不对,太轻浮,没有深入玉质肌理。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块玉佩也就是近几年加工出来的,上面的血沁还真是血,不过不是人血,是狗血。这块玉佩的加工程序应该是这样的:首先把雕刻好的玉佩放在火上烧,烧到滚烫以后拿出来,然后把一条狗的肚皮割开,露出血肉,趁热把玉佩塞进狗肚子里。最后挖个土坑把狗埋起来,有的还在土里浇水,过个三年五载再把坑刨开。这时候狗已经腐烂成一堆尸骨,唯独里面的玉器还在,并且表面的血沁也就出来了。这种做旧方法流传了好些年,没什么新鲜可言。一开始人们用活狗做,后来感觉太不人道,就改用死狗。你这块玉估计就是从死狗肚子里出来的吧……”
女孩白皙的脸庞腾一下泛起潮红,仿佛闺中隐私被人无情窥视,她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毛头小子。今天这一老一少是来者不善啊。
叶青本来还要往下说,无意中瞥见女孩潮红的脸颊,后面的话顿时忘得一干二净。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美,太美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人面桃花吧。直到现在他仍不忍心把这个女孩与满厅堂的陪葬品联系起来,一边是红衣靓丽的女孩,一边是阴气森森的陪葬品,多么强烈的对比。除非她不是人,是传说中的狐狸精。
哈哈哈,苏海山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很为徒弟刚才的表现得意。“我说小掌柜的,咱别玩虚的,我们来这里可是真心实意淘货的。有一点你放心,咱不差钱。”苏海山突然收敛起笑容,阴沉着脸对女孩说道。刚才还放声大笑,转眼之间又换成一副冰冷的面孔。叶青止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师父这张脸也太善变了。
女孩潮红的脸颊恢复平静,白皙的脸上残存着一抹粉色,愈发显得妖娆。她没有注意到苏海山语气的变化,呆呆立在原地,似乎在思考什么。苏海山和叶青没有打断女孩的思考,心说看你还能摆出什么花样。很快女孩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红唇微启轻叹一声,“二位稍等,我给你们看一件东西。”说完朝红木屏风后面走去。叶青眼瞅着火焰一样的红色消失在屏风之后。
店伙计招呼两人坐下,叶青这才注意到,店铺里摆着几套古色古香的红木桌椅,看做工和木料,不像是现代的工艺,倒有些明代家具的味道。明代家具最大的特点就是造型简练、结构严禁,普遍采用卯榫结构,做工极少使用胶和钉子。叶青暗想这几套桌椅倒是货真价实,比刚才那块所谓的古玉强千倍万倍。
时间不长,女孩重新从屏风后面闪出来,手里还捧着一件东西。“刘叔、邓叔,你们先出去一下。”女孩对两个年长的店伙计说道。两人答应一声走出店门,屋里只剩下女孩和苏海山师徒。叶青一下子来了精神,心说什么宝贝啊,还搞得这么神秘。
女孩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苏海山,“您看这块古玉怎么样?”
苏海山接过来看上几眼,眼神再也没有从古玉上移开,时而眉头紧锁,时而神情古怪。叶青暗暗称奇,这么多年来,师父可没如此失态过。他也忍不住打量这块古玉:这是一个手掌大小的玉环,上面张牙舞爪刻着五条龙,最奇特的地方是这块玉环竟然有红、蓝、白、土黄、深黄五种沁色。叶青看到这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五色玉在古玉中极为罕见,如果这是真品价格简直无法估量,怪不得师父会如此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