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中顿时豁然开朗了,仿佛突然间释怀了许多,那些无法说清和无法放下的东西,随着眼前殷红的鲜血和战士们的哀嚎,而慢慢地消逝了、变轻了。
夜幕即将降临,篝火渐渐升起,林落和林寻还在忙着照看伤兵。他们二人虽经历过无数生死,但此刻面对战后的现状,很显然也有少许的不适。但相比起唐谷溪来,已经从容平淡许多了。
在帐外看了良久,唐谷溪缓缓地转过身,撩起帘子走了进去。这短短的几个刻钟,竟像是活了好几年一样,令人倍感沧桑,看尽悲凉。
由于无人搀扶,她走得极其痛苦,幸好借助于身旁的一把剑,才得以支撑着走了回去。坐到榻上之后,她沉默良久,盯着前方的地上默不作声,像是入定一般。
又过了良久,她才缓缓抬起头来,转身翻出了枕头之下的书信,将里面那些枯萎的花瓣倒了出来,凝视片刻,又从腰间拿出了一个香囊,将手中的花瓣悉数倒进了香囊之中。
师父的信上说,秉风哥哥死于去年冬月初九,那时自己刚离开盛歌不久。如此推算来的话,那么今日就是百天祭日了。想来心中不觉一阵心酸,原来秉风哥哥已去世那么久了……而自己竟浑然不知,无知无觉。
她轻咬下唇,捏了捏手中的香囊,一番纠结之后,她拿起了手边的剑,支撑着自己向门外走去。
或许是走得累了,身上终究无力,又或许是另一手中有香囊,不便支撑。总之,她还未走出几步,便一个趔趄,手中剑柄一松,剑身滑落,自己也跟着跌在了地上。
一种无力和愤恨感涌上了心头,她唐谷溪何时变得这样不堪一击了?连走个路也走不成,就连握剑也握不稳了,岂不成了废物一个?
想到这里,她便一阵羞愤,一手拿起了地上的剑,用力朝前扔了过去,双手撑在地上,不争气地哭了。
“唔!”前方响起一个声音。
唐谷溪一抬头,看见苏宸正站在门口,呈刚踏进来的姿势,一手横握着她方才丢出去的剑,手臂还停留在半空中,一动不动,一脸愕然地望着她。
“你……还好吧?”
唐谷溪垂下头,擦了擦眼泪,一言未发,就想着再次站起来。
苏宸忙丢下手中的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将她扶住,“你怎么下来了?”
唐谷溪被他扶着站起了身,微低着头,吞吞吐吐道:“我……我想出去看看。”
“此刻天都黑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那也总比闷在这里好,”她道,“何况,我都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天了,再不出去的话,恐怕这双腿才是真的要废了。”
苏宸听来,也觉得有些道理,转眼一想,便点了点头:“那好,我背你出去不就得了?”说着,他就要翻过身来蹲下去。
“不行!”唐谷溪猛然抬头。
“为何不行?”苏宸一脸迷茫。
“你可是王子殿下,怎可背我一个民女出去?先不说让人看了笑话,就是我,也觉得失了分寸。”唐谷溪看着地上,有些没好气。
苏宸听罢,只是微微一笑,道:“王子殿下又怎么了,我不还是一个凡人吗?和你们一样,长着双目、双耳、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到底有何不同了?况且,那天我抱都抱过你了,还在意这一次背你?”
“那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那日,我不知你是七王子,甚至误以为你是……”
“我是什么?”苏宸饶有兴趣地眯起双目。
“还以为你是……敌军将领。”
“哈哈哈哈,”苏宸突然仰天大笑,看着她道,“不管是敌军将领也好,还是凉禹王子也罢,我都只是苏宸。那次情境中,定不会伤害你啊,你有何害怕的?怪不得,你当时见我如同见了瘟疫一般,我还想着,我何时变得这样吓人了?竟令一个美貌女子如此怯意……”
“殿下。”唐谷溪打断道,“总之,我要出去,还请殿下把剑还给我。”
苏宸挑了挑眉,长叹一口气,道:“好吧,既然你决意如此,我也不便阻拦。”说着,他走过去,拿起了掉在地上的剑,伸手给了唐谷溪,“请。”
唐谷溪接过剑来,双手将其支撑在地上,咬着牙向前走去。
她这才发现,由于方才跌了一跤,此刻走起来相较于之前更为艰难了,而且腿上伤口似乎有裂开之势。但是豪言壮语已下,此刻反悔也已来不及,定不能再说什么了,于是只得咬着牙继续前进。
可没成想,才走了短短的三步,她的腿就突然一软,顺势就要朝前扑过去。
苏宸手疾眼快,向前跨出一步急忙托住了她,两手架着她的胳膊,慢慢将其扶了起来。还未等唐谷溪开口说话,他便一弯腰,将她抱起走向了榻边。
“你稍等一下,伤口好像加重了。”他将唐谷溪安放在了床边,转身就去旁边桌上拿御医留下来的绷带和药粉。
唐谷溪气息微喘,手指抠在床边,腿上的疼痛阵阵传来,锥心刺骨,头上也渐渐冒出了细汗,脸色微微发白。
苏宸翻找出来之后,急忙来到了榻边,蹲在她的跟前,将她的腿轻轻抬起来,再将上面的绷带一层层换下,露出了里面的伤口。那伤口足有两寸余长,周围发青发紫,中间冒着点点鲜血。
他蹙了蹙眉,双唇紧闭,一脸紧张严肃的神态。拿起旁边的药粉,对着冒血的伤口处洒了下去。
刹那间,只听唐谷溪闷叫一声,她紧闭上双眼,头上汗如雨下,脸色愈发苍白。
“忍一忍,即刻便好。”苏宸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急忙低下头为她洒药。唐谷溪紧咬着嘴唇,脸颊瞬间憋得通红,强忍着自己不再发出声来,手指死死抓着床边的毯子。
“好了,”苏宸说道,暗自松了一口气,头上也几乎冒出汗来,“缠上绷带就好。”说罢,他将绷带一层一层缓缓缠到了她的腿上,最终禁锢在此。
唐谷溪终于大喘着气睁开了眸子,眼前一片云雾缭绕,片刻后才恢复了目力。
苏宸站起身来,长舒一口气,盯着她看了两眼,转身坐在了一旁的榻上,语重心长道:“这回,你可别想再动一步了,否则,别说十天半个月,就是两个月也好不了。”
“可是,我今夜必须要出去一趟。”唐谷溪低着头,眼圈发红。
“为何?”苏宸扭过头,“你出去做什么?”
唐谷溪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向他,“今日,是秉风哥哥的百天祭日。”